“你想得太多了。”莫辰搖頭:“說白了,這些卷軸也好,甚至一杆筆,一個瓶子也好,裏麵盛裝的都是先人的記憶。打個比方,就象我曾經去過葬劍穀,還曾經在那裏翻看過兩本關於冶煉、石礦材料的手劄,如果我會了天見城書閣的這種法子,就可以將我的記憶保存在某一樣東西裏,比如,”他左右看了看,順手拿起桌案上一隻筆洗:“比如這個裏頭。那你再拿到這個筆洗開啟它的時候,相當於是重溫了我的這段記憶,但並不是整個人都鑽進筆洗裏,你明白嗎……”


    曉冬愣了一下。


    好象有什麽東西飛快的過了他的腦子,很要緊的一件事。可是認真去想,卻又想不起來了。


    “怎麽了?”莫辰問。


    “沒,沒事。那師兄,咱們上哪兒能找到進出天見城辦法的那本書呢?”


    “這樣東西必定很舊,但是我想不會太難找的。因為書閣裏自己人應該並不太看重這個,隻是對外人來說諱莫如深。”


    “那咱們分頭找……”


    “一起。”莫辰不放心曉冬離開他的視線。


    旁的不說,曉冬這孩子太老實,見了人說個假話都難為他,磕磕巴巴的連他自己都騙不過,還想騙住別人?


    可這找書並不是一件易事。


    要是他們要找的是一本實實在在的書,那看書名當可知道些端倪。可是現在要找的書叫什麽他們不知道,裝在一樣什麽容器裏他們也不知道。


    而且如果這樣東西書閣的人看重,把它收藏的很嚴密,甚至有陣法保護,那就更難辦了。


    曉冬正犯愁怎麽找,莫辰已經拿定了主意。


    他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人知道,想個辦法把話套出來應該不難。


    剛才那個姓楚的弟子就是個不錯的人選。


    這一會兒曉冬一直有些恍惚。


    他總覺得自己好象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樣,但是讓他認真去想自己忘了什麽,他又茫無頭緒。


    究竟是件什麽事呢?


    曉冬一邊注意著身邊那些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東西有沒有什麽看著格外不同的,一麵在心裏迴想剛才他們見到的,聽到的,還有,他們剛才說的話,曉冬都記得清楚,一句句在心裏又過了一迴。


    “重溫了那段記憶……”


    曉冬愣了下。


    大師兄剛才說,書閣這些藏書,也可以說是後人在重溫前人的記憶。


    曉冬忽然想起那年秋天的事,就是他才拜師不久,大師兄剛剛才從外麵迴山的時候,那時候他病的昏昏沉沉的,隻記得每次睜開眼他都不是一個人。大師兄,薑師兄,總有一個人在,有時候是玲瓏師姐,不過她在的時候少,她可沒有耐性陪在病榻前。


    嗯,又想起了陳敬之。


    他也沒有陪過。


    記憶一發散開去就有些收不住。


    曉冬想起的是,他在養病時做了第一個格外清晰的夢。


    那時候他整天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但是有一件事他沒有記錯。


    他看到薑師兄他們練武,看到他洗完後將擦手用的脂油落在了井台旁邊,那時候事情早就發生過了。


    他……他那也是重溫了一段記憶吧?


    可是,他重溫的是誰的記憶?


    還有,第二次清楚的夢境,是大師兄跟著師父和劉前輩上了論劍峰,那天晚上他看見了大師兄他們在論劍峰上的情形。


    那也已經是事後了。


    那……他看到的也是一段記憶。


    他看到的是誰的記憶呢?


    為什麽他能看到這些?


    這天見城,陳敬之,他丟失的墜子,還有他和大師兄詭異的來到這個地方……


    千頭萬緒如亂麻一般,曉冬理不出個頭緒。


    莫辰輕聲問:“怎麽了?”


    曉冬象受了驚嚇一樣抬起頭來看他。


    那目光中滿是迷惘,無助的讓人心酸。


    “大師兄……”


    莫辰握著他一隻手:“我在這兒。”


    他手心的溫度讓曉冬的心神寧定下來:“大師兄,你還記得……”


    話才剛說了一半,莫辰示意他噤聲,曉冬這迴不用他來替自己掩上嘴巴,兩片嘴唇閉得緊緊的有如蚌殼。


    他們待在這間顯然久無人跡的屋子裏,天見城不接地塵,城裏也顯得格外幹淨,石板路都幹淨的象鏡子一樣。


    這間屋子若不是長久沒人進來,想積下一層灰也不容易。


    外頭天光透過窗縫映進屋裏來,在地下撒下斑駁的碎影。


    迴來的除了那個姓楚的弟子,還有兩個人。


    “哎喲,真不該從刑堂那裏過的,你知道嗎?那兩個人的仙根都被廢了,骨頭也被釘穿了。唉,即便能熬過此刑撿一條命,隻怕也沒幾年好活頭了。”


    另一個聲音說:“照我說還是別熬過去的好,現在死了還能得一塊地方葬身。要是沒死,後麵的日子才叫生不如此。我聽說那骨頭釘穿了不可能再長好了,以後每活一天,每吸一口氣,都痛徹心肺……說起來,這也處刑太過了吧?”


    這個聲音聽起來就是姓楚的那個年輕弟子。


    “伍長老這是殺雞儆猴,明著是為了丹藥的事,其實……隻怕是衝著遷善堂去的。”


    “那……”


    他們走過了這間屋子漸漸走遠。


    等他們走了曉冬才輕聲問:“他們說的,是不是黃芪和柴胡兩個人?”


    莫辰點了下頭。


    “怎麽能這樣……”


    雖然談不上有什麽交情,隻是說過幾句話,曉冬他們也根本不是天見城弟子。可是這件事情明明不是黃、柴二人的錯,卻被硬生生扣上罪名處以重刑,聽起來這兩人隻怕是快要死了——就算活著,大概也是生不如死。


    他們都是同門,卻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殘害同門。


    不管嘴上說得有多好聽,再有大義的名分,曉冬也接受不了。


    更何況是不是真的為了大義那還不一定呢。


    聽剛才那三個人說的,那個伍長老打著大義的名頭,其實是為了排斥異己,打擊遷善堂。


    莫辰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這樣的事到處都有,越是大宗門越是如此,光鮮的外表下藏汙納垢。


    連當年的丹陽仙門也是如此。


    關於師父的舊事,莫辰知道的比師弟們要多一些。


    在被魔道侵蝕之前,丹陽仙門就已經隻有表麵上風光了。傳承了千餘年的龐大宗門越來越臃腫,人浮於事,內裏人與人的關係盤根錯節,任人唯親,妒賢嫉能……師父當年如果不是因為一些事情徹底灰了心,也不會在誅魔之戰後自立門戶,再累再難他也會把原來的宗門撐起來的。


    可這事不平歸不平,他們管不了。


    他倆的身份根本不能見光。


    再說,旁人宗門內部的事,他們何必多管閑事呢?


    莫辰又一次心生警兆,轉頭向後看。


    他的感知靈敏勝過往日數倍,所以才能帶著曉冬遠遠避開危險,在天見城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安然無恙的過了兩天。


    也許旁人聽說了會覺得他很輕鬆,可隻有莫辰知道他時刻都是豎著耳朵睜著眼睛的。


    因為擔心別人會識破他們身上的功法根本不是天見城功法,莫辰在察、聽這上頭根本沒有用真元,純靠身體的本能。


    人沒有這樣敏銳的眼睛耳朵,也聞不到空氣中飄散的一些細微的氣味。


    可莫辰都能捕捉到,從而從聲音、氣味等小細節判斷出對方的大致情況。


    可是他們身後的這個人居然已經站到門口了他才發覺!


    對方是什麽人?


    莫辰本能的將曉冬掩在身後。


    站在門口的這個女子穿著一身白色上織繡著銀線花紋的衣裙,撐著一把淺綠色的傘,目光沉靜,一語不發。


    她身上的氣息顯得格外縹緲不實,站在那兒仿佛一道影子似的,衣袂隨風輕輕飄動,她整個人就象是要被風吹散了一樣。


    可是讓莫辰吃驚的不是這個。


    而是……


    她看起來眉目間有股隱約的讓人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用擔心,我沒有惡意。”她輕聲說,目光掠過莫辰,落在曉冬的身上。


    被莫辰遮掩著,曉冬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個就是在他夢裏看見過的那個女子。


    當時就是跟在她後頭,曉冬才走到了壽元亭。可隨後就陡然生變,他和大師兄硬生生被一股力量拽著,跨越了幾乎萬裏之遙,從北府城來到了天見城。


    這件事讓曉冬一直困惑不解。


    可現在他覺得,這事和眼前的女子脫不了幹係。


    對方應該是敵非友。


    ……可是說來也奇怪。


    雖然在心裏跟自己說,她出現的這麽突然,這麽詭異,可不會是無意的。


    難道他們兩人的行蹤自始至終一直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們隨我來。”


    她轉身向外走,好象篤定身後兩人會跟上來一樣。


    莫辰看了曉冬一眼。


    跟是不跟呢?


    如果她對他們有什麽圖謀,剛才高喊一聲,這間小院隻怕轉眼間就會被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更是插翅難逃。


    莫辰和曉冬兩個跟在她身後,沿著一條生著青苔的小路向前走。


    不知她有意還是無意,選的路也是沒有人跡的。


    曉冬心裏有許多念頭來來去去。


    可不知為什麽,他心裏對前麵這個女人,卻生不出惡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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