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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金城坊西緣,有個神廟,供奉的,是都城隍,跟很多地方的城隍廟一樣,都城隍的地盤兒總是熱熱鬧鬧的,不逢年不過節,人流也頗為密集,香火鼎盛,說起來城隍這個崗位非常討巧,不像土地山神那麽1o,也不像各種老君大仙的那麽高冷,不高攀不低就,正合適,是普通老百姓們居家旅行、求偶懷孕必拜之神。


    都城隍廟並不隻是個單獨的神廟,而是個建築群落,院落錯雜,古木參天,麵積也算廣闊,把咱們國家民間信仰的混搭風格演繹到了極致,鍾馗的神道碑,北極大帝的道場,門口還特麽有個佛門護法韋陀,佛道兩家外加神話傳說,一股腦兼收並蓄,在這裏湊了個齊活兒。


    都城隍廟的鍾馗神道碑附近,因為是入廟門戶,人流最是密集,大明朝的政府規劃簡單粗暴,都城也不例外,何況此地已經在城市邊緣,周圍的民居形狀大多是自建房,不盡規則,經年累月之下,隔出了很多橫不平豎不直歪七扭八的巷子,因為人來人往的,討飯吃討水喝的很是不少,市場需求旺盛,這裏的家家戶戶大多擺出攤子,支出招牌,靠廟吃廟,做點兒過路生意,生活頗為安逸。


    今兒個,神道碑旁來了五個衣著光鮮的豪客,還是騎著馬來的,都正在壯年,闖蕩的年紀,本不耐煩婆婆媽媽,可惜最擅長看圖猜經濟實力的城隍廟迎賓,肯定不會放過做大買賣的機會,五個大漢隻不過在廟門口待了一陣,就被廟裏的迎賓好一通神神道道的威逼利誘,雖然這迎賓幹巴巴的一小老頭兒,一拳頭下去就能送去見城隍老爺,架不住人家背後有人,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神仙的,再加上身邊如織的人流一帶,他們也無法堅定,商量了幾句,抱著求個心安的念頭,晃晃悠悠進去,給那幾個不知怎麽組合在一起的神靈祭拜。


    “外管事,這幾個神有沒有什麽講究,俺們啥也不懂,別衝撞了”有個麵目憨厚的粗壯漢子,用胡蘿卜粗細的食指拈著三炷香,有點兒不會。


    “別瞎咧咧,隻要心誠,人都懶得跟你計較,別說神仙了,別人咋整你就咋整”外管事對這個夯貨略無語,馬臉上一道顯眼的疤痕,隨著皺眉瞪眼而扭曲拉長。


    粗壯漢子不敢再多說,隨著大流躬身,下跪,叩頭,頂禮,合掌,這個複雜的行禮儀式,也是混搭的產物,一絲不苟的做完之後,心中卻仍然惴惴不安。


    一溜忙活下來,五人拜完了神佛,又從鍾馗的神道碑出門來,粗壯漢子心裏虛,生怕迴去肚子疼,還特意給了廟祝幾塊碎銀子,請他務必幫忙全個禮數,為了保質保量,避免給神仙的打點費用被克扣,影響自己的運道,走出老遠之後,他還特意跑迴來,額外給了三串銅錢的勞務費。


    求了神拜了佛,燒了香也許了願,五個壯漢總算能在鍾馗神道碑下聊天打屁,馬就拴在牌坊的基座上,偶爾拉幾泡熱氣騰騰的屎,臭味四溢。


    “外管事,大齙牙約咱們在這裏見麵兒,咋還沒個人影?”等了好一會兒,粗壯漢子有些不耐煩了,像個螃蟹似的走來走去,頗為急躁,快入冬的天氣,風打在臉上跟刀割似的,被晾在這裏,可不是個事兒。


    “是啊,管事,有點兒不對頭啊,約的是巳時,現在午時都過了,不會出什麽事兒吧”另一個漢子也起身四處打量,有點兒慌。


    “別疑神疑鬼的,大齙牙那夯貨什麽時候準時過,都等到這會兒了,也不差那一時半刻的,上頭這段兒心氣兒不順,要是誤了家裏的事,沒你們好果子吃”外管事很執著,不肯輕易放棄,畢竟他是頭目,出了岔子黑鍋全是他的。


    “哎,管事,你看,那兒,那是不是齙牙”有個眼尖的漢子悶聲不響,四處打量,還真有現,對麵一個斜巷子的一家食肆二樓上,有個大板牙露在外頭的猥瑣男,正在跳著高的衝他們揮舞雙手,其人個頭矮小,顴骨突出,尖嘴猴腮,幹巴無比,五官身材,從上至下,竟無一樣能見人之處,他的父母也要算是很有一番造化了。


    在他身邊,還站著幾個熟人,都是那邊兒的頭頭腦腦,平素也都有些往來的,外管事略微鬆了口氣,又警覺地看了下四周,壓低聲音交待道,“看樣子這四周不太幹淨,別一窩蜂過去,一個個來,其他人兜幾個圈子”


    “哦哦,好的”眾人應命,動作利落地走開。


    “管事,咱們的馬咋辦?”粗壯漢子看看神道碑旁不停打著響鼻的座駕,落後了一步。


    “沒事兒,等會兒說完事兒,再來騎迴去,都不是小偷小摸的人,天光白日的,他們不至於那麽下作”外管事長年在外頭奔波,見慣了陰謀詭計,有所聯想。


    “哎,好嘞”粗壯漢子對管事很是信服,麻溜地拍拍屁股也走了。


    這一溜,足足溜了大半個時辰,這家簡陋食肆的簡陋包廂裏,一邊五個,一邊四個,算是湊齊了。


    “齙牙,怎麽著,你們府上有什麽不妥當?還招惹了尾巴?”管事最後才進門,開口就說正事。


    “哎,一言難盡,先不說這個,先把肚子填吧實在了”齙牙是個身殘誌堅的,硬件條件不行,台風氣場卻不弱,揚聲叫單,“店家,羊奶餑餑再熱五件兒,少放點兒糖,多點兒油,咱們這幾份兒,幹巴巴的,都給整成煎餅了”


    “得嘞,您瞧好吧”跑堂的,扯著嗓子就下去張羅了。


    “老兄,您可得多加點兒小心,這段兒咱們府上可都被圈了,咱哥幾個費了牛鼻子勁才偷跑出來的,吭哧”齙牙邊說著,邊咬了一大口餑餑,滿口奶香,香軟微甜,嘴角流油,有些油水順著手指縫滴答下來,又順著胳膊流到袖子裏,他卻渾然不覺,“瞧著時機合適,您幾位,還是盤算盤算的好,反正我是不打算再迴去了”


    “圈了?”外管事臉上的疤痕不停跳動,“這是要禍事啊,我跟你老兄不一樣,一家老小都在,根兒斷不了,能盤算啥?”


    “行,您忠義,來了,騰騰桌子,先吃,吃飽了再說,咱們這種人不能求大富大貴,老天賞臉,保住命還是要緊的”齙牙張羅著拿上來的吃食,很四海,“都是江湖兒女,吃完這頓,有緣再見了”


    “那有什麽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夠勁兒,怎地吃餑餑散夥,跟娘們兒似的”粗壯漢子動了感情,嚷嚷著要喝酒。


    “滾犢子,你個夯貨,什麽時候了現在,啊,還惦記著喝馬尿”外管事一點兒麵子不留,兜頭兜腦一陣訓斥。


    “哈哈哈,沒事兒沒事兒,都是磊落漢子,吃啥喝啥不重要,來,咱們幹一餑餑”齙牙打個哈哈,沒有計較,招唿著大家夥吃東西。


    等到吃完飯,已經是一個時辰後,天色已經擦黑,外管事等人拱手告辭,約定江湖再見,五人揣著沉重的情緒迴頭去鍾馗的神道碑旁牽馬。


    “哎喲,哎喲,疼死我了”粗壯漢子突然捂著肚子叫痛,咣當一聲滾倒在地。


    “咋迴事?哎喲”外管事心頭一緊,嘴巴裏問著,卻絲毫沒有迴頭的打算,反而緊著跑幾步,往前衝去,不過也沒撐過幾下,也抱著肚子滾倒在地。


    “哎喲,哎喲”唿痛的聲音不絕於耳,五個壯漢全都在地上成了一團團滾地葫蘆。


    鍾馗的石雕高高在上,兇神惡煞地凝視著地上幾個剛剛行了賄的信徒被劇痛折磨,卻絲毫未曾垂憐,不片刻,就都沒了聲息,


    沒過多久,阜成門外的亂葬崗,幾個馬車趁著夜色迤邐而來,丟下幾具屍體,用枯葉草草掩埋,又揚長而去。


    夜風浮動,幾片葉子被吹走,露出幾個雪亮雪亮的大板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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