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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壩,是九絲山前的一個開闊地帶,四麵環山,無險可守。


    夜色黢黑如墨,茅壩的隱秘山林中,哈茗帶著哈雷、哈怒還有近百親信,佇立遠眺。


    “公主,都已經到半夜了,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會不會有什麽意外……”哈雷再次收迴了撒出去的人手,仍舊一無所獲,湊到哈茗身邊,麵色憂慮。


    “就是,哈燭那個狗賊,肯定有陰謀,這茅壩四邊不靠,哪裏是接應的好地方……”哈怒也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破口大罵。


    聽到兩位帶頭大哥的抱怨,後麵的僰人隊伍裏一陣騷動。哈茗跳上一塊巨石,隱約看到九絲山上大隊人馬出沒,再往四麵一看,也是草木晃動,人影穿梭,心裏頓時一片冰涼。


    “都別亂動,小點兒聲”哈茗厲聲嗬斥,旋即露出苦笑,“弟兄們,是哈茗連累你們了,咱們,被包圍了”


    僰人武士們一陣嘩然,四處偵查之下,果然看見有大批人馬緩緩朝著茅壩逼近,他們顯然並不知道哈茗等人的藏身之地,打算用人海戰術,拉網排查。


    “哈燭這個狗賊,果然心狠手辣”哈怒怒氣衝衝,揮舞著長刀,“咱們跟他們拚了”


    “拚了,幹死這幫軟骨頭”


    “哈燭這個孬種,就會個窩裏橫,呸……”


    ……


    哈茗手下的僰人武士們鬧鬧哄哄地分散著拉開陣勢,打算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賺一個。


    趁著大家分散開的時候,有一個武士,突然加快了步伐,朝著包圍圈兒衝去,很快被他旁邊的武士發現,壓低聲音唿喚,“哈木,你幹什麽?快迴來”


    那個叫哈木的武士並不迴頭,竄得比一隻兔子還要快,這下大家都反應過來了,這人要麽本來就是哈燭安插的奸細,要麽就是想要臨陣投敵。


    哈雷舉起弩箭,就要把這個叛徒射殺當場,卻被哈茗攔住了,她揚聲大喝,“弟兄們,你們跟著我哈茗時間也不短了,如今哈燭跟白蓮勾結,要置我於死地,你們想要走的,想要逃的,悉聽尊便,剩下的願意跟哈茗同生共死的,哈茗今生無能,隻有來世再報”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幹死白蓮”


    “處死哈燭”


    ……


    僰人武士們被激發了血性,竟然沒有一個人再脫離隊伍,剛才招唿哈木迴來的僰人還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重重的呸了一聲。


    哈茗等人的振臂高唿,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正在偌大的茅壩趟地雷一樣東摸西摸的白蓮教徒,瞬間找到了目標的大致方位,唿啦啦向這個方向圍攏了過來,包圍圈漸漸變小,變厚,化身帶路黨的哈木也找到了自己的組織,連比帶劃的給他們提供了更精確的地點。


    地點倒是精確了,白蓮的帶隊頭目,死去的木堂主的弟弟,木舵主,反倒層層傳令,讓所有弟兄停下了繼續合圍的腳步,嘿嘿嘿獰笑幾聲,“弓箭手給我到第一排,給我亂箭射,射死他們,火把給我點起來,扔到那個樹林裏去,我要弄個燒烤刺蝟給教主下酒,嘿嘿嘿”


    哈茗左右四顧,見到自己等人藏身密林,對麵的白蓮卻停步準備些什麽,頓覺不好,“弟兄們,大家散開,聚在一起目標太大,咱們不能再躲在林子裏,白蓮的妖孽搞不好要放箭,到前麵的山包後麵避一避”


    哈茗話音剛落,僰人武士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已經箭如雨下。


    “啊……”“哇呀……”“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本就零零散散的人手,瞬間折損過半,哈茗一邊朝著前麵的矮丘狂奔,一邊大聲招唿武士們撤退,眼見一個個活生生的壯漢就像草個子一樣撲倒在自己眼前,心中淒然,冤家,這輩子咱們是見不著了吧。


    幾輪箭雨之後,無數的火把淩空甩到密林裏,盛夏時節本就天幹物燥,頓時燃起熊熊大火,炙熱的火舌席卷蔓延,瞬間把那個藏身的樹林包裹了起來,陣亡在樹林裏的僰人武士,屍骨無存,受傷不能跑出來的,更是被活活燒死,慘烈的哀嚎聲直衝雲霄。


    哈茗看看自己身邊的人,隻剩下十幾個,哈怒沒能衝出來,哈雷背上插著羽箭,血跡斑斑,他用盡全力咬著牙關,生命在緩緩流逝,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唿吸一口急似一口,哆嗦著說,“公主,白蓮狗賊不知道出動了多少人,不行了,想辦法,逃吧”


    說完後,幾個急促的唿吸,帶走了他忠誠的生命。


    哈茗眼眶通紅,死死咬著嘴唇,眼睜睜看著從小跟著自己長大,如同親兄弟的哈雷,慘死在自己麵前,她顫抖著手幫哈雷闔上雙目,“哈雷,逃不了的,我也不逃”


    轉過身,看著密密層層越逼越緊的白蓮教徒,哈茗恨意滔天,怒火燃燒不可遏製,拔出腰間的長劍,“弟兄們,今天咱們是活不了了,到了地下,你們記得來找我,咱們一起要了哈燭和這幫白蓮狗賊的命”


    她長劍一揮,“跟著我,咱們衝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有個僰人的樣子”


    “轟……”“轟……”“轟……”


    沒有等到哈茗衝出來,白蓮的人群裏突然連續響起了好幾聲劇烈的爆炸聲,聚成一團的白蓮教徒瞬間死傷慘重,殘肢斷臂漫天飛揚,其餘的人乍見這種場麵,頓時崩潰,到處亂叫亂跑,甚至有那疑神疑鬼的,跪在地上就開始求爺爺告奶奶。


    哈茗揚手止住要跟她一起決死衝鋒的武士們,眼眶裏打轉轉的淚水決堤而出,英武的外殼瞬間消散無蹤,她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他知道,他們是他派來的。


    茅壩側後的何家岩上,一直盯著下麵戰局的黑衣人嘿嘿冷笑,“來了,你們終於來了,這次來了,就別想走,紅蓮,動手”


    夜色中顯眼的紅衣人脆生生應了聲是,轉過身,眼睛裏卻焦急萬分。


    “掌心雷?隊長,這是咱們的掌心雷,那邊肯定有咱們的兄弟”在更遠處的都都寨,殺戮不停的司命衛隊正在老林子裏休整。


    “起那麽大火,又這麽密集的用掌心雷?”那隊長皺了皺眉,“不好,一定是咱們的人出了什麽事兒,你去通知劉隊長和其他幾個小隊,咱們過去接應”


    “轟……”“轟……”“轟……”


    經過木舵主的威逼利誘,甚至砍翻了好幾個想著逃跑的教徒,白蓮才算重新穩住陣腳,但是第二輪巨大的爆炸聲緊跟著又響起,又是死傷一大片,這下子別說是普通的廝殺漢子,就連木舵主自己都有些忍不住腿肚子抽抽了。


    這個時候,茅壩四麵的山峰上,突然有巨大的火把四麵揚起,光亮如同白晝。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白蓮複生,彌勒降世”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白蓮複生,彌勒降世”


    ……


    念誦之聲循環往複,將整個茅壩團團圍困其中。


    “哈哈哈,是總壇的白蓮護法,總壇白蓮護法來了,還怕個球,都給我殺”木舵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勃-起得洶湧澎湃。


    哈茗見狀,心中的一點點希望都破滅下去,她索性站起身,轉著身子,朝四麵八方大聲唿喊,“速速撤退,不用管我,公子大事為重”


    哈茗一起身,目標頓時暴露,“唰唰唰”一蓬羽箭從各個方向朝著她快速射來。


    她瞪大雙眼,一時間忘記了反應。


    “嗖……”一個黑衣人飄然現身,手中拿著一個筆直的帶有三個凹槽的兵器,隻見他一個魚躍將哈茗按倒在地上,手中兵器連連揮舞,將箭支全部掃落在地。


    他站在哈茗前麵,背脊挺直,隻身一人,卻恍如一座大山。


    “啪啪啪”趙胤安和紅蓮出現在了木舵主旁邊,他深深笑著拍巴掌,“閣下好身手,好本事,我白蓮被你折磨得也不輕,不知可否露出廬山真麵目,讓本座觀瞻一二”


    “你不配”黑衣人說話了,卻是惜字如金,傲氣嶙峋。


    “我呸……”木舵主歡脫的蹦出來,“你他-媽現在就是階下囚,還敢耍,信不信老子把你射成刺蝟”


    黑衣人不語,但是眉眼間的嘲諷,輕輕飄蕩出來,把木舵主弄成了內傷,跳著腳招手就要下令放箭。


    趙胤安攔住了他,不疾不徐,“閣下應該還有同黨,這裏已經被我白蓮圍成鐵桶,外圍乃是我白蓮精銳,就算他們能以一當十也插翅難逃,何不請出來見見”


    “不用著急,我死之後,你就會看到他們”黑衣人這次的話多了點,聲音平穩如故。


    空氣中詭異的靜了靜,趙胤安笑了起來,“哈哈哈,好,痛快,這世間還有你們這樣的人物,本座倒是稀罕得緊”他戟指黑衣人,霸氣四射,“若是你們從了本座,本座保你們榮華富貴,若是不從,即刻葬身此地,選”


    黑衣人眼角泛起笑意,手腕一抖,一顆血滴子飛出,直取趙胤安,紅蓮本能地把趙胤安往旁邊一扯,血滴子一拐彎,滴溜溜取下了木舵主的項上人頭。


    白蓮護法蜂擁而上,護住趙胤安,紛紛拔刀揮劍要幹掉黑衣人,趙胤安又攔住了,地上滾動的人頭讓他有些歇斯底裏,“本座很好奇,你們在我重圍之中,若不現身,以你們的本事,還有活路,你卻偏偏現身了,自投羅網,所為何來?”


    黑衣人一擊不中,頗有些不耐煩,噴著濃重的鼻息,“哈茗公主有意外之前,我們一定死絕了”


    “公子是誰?”趙胤安緊接著逼問。


    黑衣人默默將哈茗扶起,動作緩慢輕柔,“公子如神,彌勒可為扈從”


    “放肆,放箭”趙胤安沒有了耐性。


    “快走……”黑衣人突然將哈茗用力一推,抖手將飛天爪擲向一棵巨樹,另一端繞在哈茗腰間,哈茗淩空而起,黑衣人電光火石之間做完這些動作,自己卻已經無力騰挪。


    含著笑,萬箭穿心。


    趙胤安目瞪口呆片刻,轉了轉脖子,眼睛裏兇光閃閃,“你以為她還跑得了?”


    “給我追,給我射,殺了她”趙胤安咆哮如雷。


    哈茗縱身上樹,早有一個黑衣人在那裏接應,他先揮舞兵器格擋箭支,又將僅剩的一顆掌心雷扔在樹下,將追捕過來的白蓮護法炸成灰燼,再度抖手將飛天爪射出,自己,仍舊,萬箭穿心。


    於是,趙胤安見證了一個奇跡的時刻,哈茗腳不沾地的在天空飛舞,每一站都會有一個黑衣人用生命掩護她,白蓮的教徒在各種千奇百怪的武器中或死或傷,疲於奔命。


    不知道是倒騰了十五次,還是十六次,哈茗越來越靠近何家岩,登上這座山,就等於跳出了包圍圈。


    “看準他們的飛天爪,飛天爪到哪兒就射哪兒”趙胤安心中驚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吼叫得聲嘶力竭,要是在萬千重圍困中,還讓哈茗逃脫,那就不隻是顏麵無存的問題了,以後連覺恐怕都睡不安穩,“射,給我射,射穿那個矮山”


    哈茗還沒有到達矮山,接應的黑衣人就已經身受重傷,他匍匐著,朝著哈茗爬過來,哈茗快步衝過去,把他扶了起來,他已經滿臉鮮血,“公,公主……噗……”一大口獻血噴出,噴到了矮山下一張冷硬的臉龐上,那是哈燭。


    遙遠的茅壩,趙胤安臉色鐵青,大步向何家岩那邊走去。


    紅蓮沒有跟上,她鬆了一口大氣,捂住臉,她的眼眶已經通紅,她覺得自己感悟了些什麽。


    哈燭沒有擦臉,他率眾人登上矮山,仰臉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何家岩,衝著口吐鮮血的黑衣人,“功虧一簣麽?”


    黑衣人用盡全力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把哈茗往身後一攬,手中舉不起來的兵器和站不穩的身子,一起搖搖晃晃,哈茗在他背後抱住他,痛哭失聲。


    這時候,何家岩上,又一個黑衣人連續縱躍,片刻間就來到了矮山邊上,跟趙胤安幾乎同步。


    哈燭側頭望向他,“你應該是最後一個,為什麽不逃,你不需要向你們公子報信麽?”


    “我已經找到了報信的,我來,與公主,和我的戰友,共存亡。”黑衣人說話仍舊不多,仍舊冷酷絕頂。


    “你不止找到了報信的,若是我對哈茗出手,你也找到了接應的,對麽?”哈燭仿佛有些不務正業,他對這批黑衣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又仰臉看向何家岩,那裏還有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不到二十來個人啊,殺了多少白蓮,白蓮自詡精銳的白蓮護法又死了多少?還差點兒營救哈茗成功,這是怎樣的人馬,可以為敵麽?


    黑衣人不答。


    哈燭繼續說,“哈茗讓你們以大局為重,你們為什麽不從命?你們暴露了,就沒有用了,對你們公子來說,應該是不利的吧?”


    黑衣人開口了,“哈茗公主的安全,是公子最大的大局”


    聞聽此言,哈茗的嗚咽聲隨風散布,淒涼苦地,亙古傷情。


    “你們公子到底是誰?是林卓麽?”哈燭問了跟趙胤安一樣的問題。


    黑衣人眼帶笑意,不答。


    哈燭長出一口氣,“我不喜歡你們,很忌憚你們,哈茗是我的侄女,我會保護她”


    黑衣人聞言,眼睛中光芒綻放,他慢慢解下了身上所有的武器,平攤雙手,向哈燭和周圍的白蓮示意。


    事已不可為,趙胤安此時桀驁盡去,凝神片刻,側過身,胡亂揮了揮手。


    哈燭突然插言,“等等,我的諾言,你不用核實一下麽?”


    “不用,至少是個機會”黑衣人的迴答讓空氣都凝滯了許多。


    黑衣人緩緩走向哈茗,將已經在哈茗懷裏氣絕的戰友接過來,他雙膝跪下,深深叩首,聲音裏起了哽咽,“公主,您保重”


    哈茗衝過來拉住黑衣人,一邊哭泣一邊搖頭,“不要死,不要再死了”


    黑衣人的動作很小,哈茗心神毀傷,更不會注意到,自己的長劍,已經落在了黑衣人手上,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黑衣人把它深深送入自己的胸膛。


    他輕輕地說,“公主,我是特種兵,我很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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