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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卓沒有幾品官的頭銜,甚至連個舉人都還沒有考到手,在大明,這與普通的平頭百姓並無身份上的差別。但是,他已經做大哥很久了,在各個場合,他都是當然的領袖,在書房裏、在客廳裏、在九裏堤的竹林裏,跟自己的心腹盟友分析時局,布置任務,一言一語都可以興風起浪,更不用說,聽他布置任務的,本身就是些文武高官,可稱運籌帷幄、權勢滔滔。


    從二品的鄧子龍,正二品的何舉,正四品的葉謙,這些人在林卓麵前都要老老實實自居下屬的,林卓也從來沒有因為身份這個勞什子玩意兒怯過場,嬉笑怒罵,揮灑自如,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實力才是硬道理,身份那東西都是小孩子的把戲。


    但是今天,在翠屏山的小綠屋裏,林卓怯場了。


    屋子裏並無高官顯貴,除了陳蘇陳哲這兩個親信中的戰鬥機,還有耿二叔父女父子四人、林家四口人,還有默默拉著耿小妹的手,無聲傳遞溫柔力量的清漪,氣氛很是低迷,唯一跟畫風不搭的,就是金鳧了,他的肥碩屁股在椅子上左右磨來磨去,倒是躍躍欲試居多。


    陳蘇雷打不動坐在林卓側後,扮演著帷幕後重重隱身的影子角色,不言不語不動,絲毫不起眼。陳哲站在林卓身後,這個忠心也狠厲的漢子,練遊泳練得更黑了,獨當一麵的磨練,褪去了他僅剩的跳脫,變得沉默寡言起來,跟他哥哥越來越像了。


    林卓看了看神色淒迷的耿小妹,再看看如同火炬一樣熊熊燃燒著的耿二叔,終究還是要開口說話的,“二叔,計劃啟動至今,這才一個多月,若是還有不足之處,再準備一下也是無妨的”


    “不用,不用,卓哥兒一貫果斷利落,這會兒也不用婆婆媽媽,這三個孩子交到你手上,我沒有什麽可牽掛的,武器裝備訓練一個都不差,官麵兒上的閩浙總督你都給我準備好了,二叔要是不做出點兒樣子來,就沒臉見你”耿二叔的聲音聲如洪鍾,揮舞著臂膀激情飛揚,跟平常判若兩人,恍然年輕了十幾歲,雄心抱負從來都是男人的金戈,信然。


    林卓無言,他最不忍看耿小妹麵向自己流淚。


    “爹……”耿小妹終究涕泣出聲。


    “小妹,莫哭,莫哭”耿二叔蒲扇大的巴掌在女兒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聲音粗豪依舊,“好好跟著卓哥兒,爹爹有陳哲帶著那麽多人幫忙,咳咳,還有金鳧,斷然無礙的,隻要等爹爹迴來了,你生個漂亮娃兒給爹爹抱著,爹爹就高興啦,哈哈哈”


    “爹……”百轉千迴的嗔怪,耿小妹一腦門兒埋進清漪的肩膀,當起了鴕鳥,殊不知聽到耿二叔的話,早已眼眸光芒大盛的張婉兒早已經將他們倆都罩定當場,清漪自己也是麵紅耳赤,自身難保。


    “爹,在外頭多加小心,我們兄弟倆你不用操心,小妹我們也會看顧的,我們等著你成功迴來”兒子跟父親之間,總是差了那麽點兒意思,尤其是耿大力代表兩兄弟吭哧吭哧冒出幾句話,已經難得了,耿大力跟陳哲交換了幾個眼神,算是托付照顧,陳哲重重點頭。


    “嗯嗯”耿二叔滿意的點點頭,卻已一句話說不出,再是鐵打的漢子,麵對兒女,終究容易觸動衷腸。


    “老哥啊,咱們兩家風風雨雨幾十年了”林泰來帶著點兒歎息,還有些莫名的不安分,“前半輩子過得苦,沒日沒夜,累死累活,倒也算充實,現在孩子們都爭氣,日子也好過了,本以為咱們老哥倆兒就這樣享福過下半輩子,沒想到,你還是放不下啊”


    “放下放不下的,倒是無所謂了,能不能報仇雪恨,也不那麽重要,我在海邊出生長大,心裏總是惦記著,總想著,有生之年要迴去一趟,要在海上做一番事業,現在有卓哥兒支持我,什麽都不缺,上上下下還都有幫手,我就更不信邪”耿二叔雄心勃勃,顧盼神飛,充滿了要起飛日天的勇氣和野心。


    “哎……你們男人家的,要去闖闖也好,二叔也是幫了咱們卓哥兒,隻是你如今年紀也大了,不必陳哲他們這些小年輕,還是要多加保重”張婉兒走過來,將清漪和小妹都攬在身邊,“小妹啊,你也莫要傷懷,有林叔林嬸在呢,卓哥兒要是欺負了你,你就來告訴嬸嬸,嬸嬸找他算賬”


    “嗯,嬸嬸,卓哥兒要我管商業,好多賬本”耿小妹也意識到自己把氣氛弄糟了,撒著嬌開始告黑狀。


    “咳咳咳”林卓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你咳什麽咳,自己整天遊手好閑的,卻把兩個姑娘家忙得團團轉,你也好意思”張婉兒果然幫女人不幫道理,又轉身看向老林,“你不是看耿老哥出海有想法麽,你就幫著打理家業”旋即又一臉歉然地看著耿小妹,“不過你林叔對這個,這個商業,可能弄不大懂,讓他去幫著張管家管管田莊什麽的還成”


    耿小妹愛嬌地往張婉兒懷抱裏湊了湊,有點不好意思了,“沒關係的,其實我都應付得來”


    “嗯,好,小妹最能幹”張婉兒笑眯了眼睛,又把清漪的小手兒抓著,“咱家清漪也能幹,那些書商看到咱家清漪都夾著尾巴呢”


    “娘親,要是沒什麽事兒,要不你們就先去休息,咱們這兒還有點兒事呢”林卓早就現萱萱安靜地不正常,這才現妹子像隻鬆鼠一樣,正在書桌上揮毫潑墨呢,白嫩的小臉兒上黑一塊紅一塊,玩兒的不亦樂乎,把自己的書桌折騰得不像個樣子。


    張婉兒也現了,先是一聲驚叫,旋即笑彎了腰。


    萱萱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不可自拔,勾著小腦袋瓜寫寫畫畫,很是專業,聽到娘親的笑聲,才傻傻的抬起頭,懵然無知的跟著陪笑,滿臉髒汙,仍舊光彩照人。


    林卓心境一開,起身湊過來,看看咱家的忘憂草創作了什麽驚世之作,不看還罷了,一看之下,不覺略吃一驚,雖然歪歪斜斜花花綠綠的,但是這明顯是這棟小綠屋的結構圖啊,還是立體的那種,他低頭看看自己花貓一樣的妹子,這個乖巧可人的小丫頭,是個建築天才?


    林卓看著萱萱不說話,卻把萱萱給看得心頭毛毛的,小嘴一鼓,就醞釀著掉幾顆金豆子,嚇唬嚇唬哥哥。


    隻不過還沒有技能啟動完成,就被老哥托著小肩膀,舉高高了,她本就無憂無慮,瞬間完成了情緒轉換,“咯咯咯,咯咯咯,哥哥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兒”


    兄妹倆鬧騰的歡實,張婉兒卻嚇得心驚肉跳,緊著把女兒搶迴來,細細地給她擦臉,一邊笑吟吟地聽兒子在那裏吹噓,“咱家萱萱以後肯定是個建築大家,要去給皇家蓋宮殿都不一定呢”


    “好啊,好啊,好啊,萱萱要蓋大明最漂亮的宮殿,要粉紅色的,不要綠色的,哥哥的綠屋子難看死了”萱萱一下子被按了開關,撲騰雀躍,打擊老哥不遺餘力,張婉兒都固定不住了。


    “好,萱萱大師,現在先跟娘親去把臉洗幹淨好不好,你也來”張婉兒一邊跟著打趣女兒,一邊牽著她出去,順手把林泰來也提溜上了。


    “諸位,你們此行,並非隻是打通商路,也並非隻是報仇雪恨,更要在大明近海占據盡可能多的立足之地”林卓恢複了說正事兒的嘴臉,一直笑吟吟看著前麵煽情和耍寶環節的陳蘇,飛抽出一卓草草繪製的海圖。


    “一個原則,有文明的港口和島嶼,還有商貿上的事情,都由金鳧去談判,你要記住,商業利益不是我們的最高追求,收買、分化和低烈度軍事行動作為補充,沒有文明的愚昧島嶼,陳哲,你可以不惜一切手段,控製關鍵島嶼,對周邊海峽和大島產生影響”林卓手指在幾個海峽和小島上指點來去,說的話充滿了血腥味兒,“你們要記住,到了海外,就沒有自己人,一切以維護安全和壯大實力為上”


    “二叔,除此之外,你還有一個任務,南海周邊,此時應有少量西方紅夷人,你要設法與他們打交道,獲取他們的艦船技術和火器技術”林卓又轉臉看著神情變得沉重的耿二叔,他顯然也不覺得此行會很輕鬆了,“更重要的是,你可以盡可能開價,吸引他們的技術人員,跟那些紅夷人海盜合作擄人也可以”


    “隻要造船的和火器的技術人才嗎?”


    “不,所有的,隻要有一技之長我都要,大明暫時用不上的,就在你們的島上用,你們要記住,你們擔負著的,是大明在大海上落後半步之後,重新反領先的使命,絕不能掉以輕心。”林卓說得很嚴重,目光炯炯盯著自己的三人團。


    “公子放心,屬下必定不辱使命”陳哲嘎倍兒脆,耿二叔拱拱手重重點頭。


    金鳧就有點兒坑爹,他咽了口唾沫,“這麽重要的使命,我會不會才疏學淺搞不定啊”


    “金鳧啊,其他小島可能鳥不拉屎,但是呂宋島是個寶島啊,上麵不隻有數不清的香料寶石,還有各種顏色的美女佳人,更難得的是,那裏是無主之地,隻有猴子一樣的本地土著,陳哲把他們的反抗力量殺光,男的奴役,女的麽……”林卓悠悠然引誘。


    “卓哥兒,提什麽女人,為大明重歸大海,為大明領袖萬國,義之所在,吾往矣”金鳧抖著胖臉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新任閩浙總督汪道昆,是我老師的摯友和姻親”林卓道出了最後一張底牌,“他不止管民,也管軍,沿海有幾支水師力量,你們也可以適當借助,陳哲,你不僅要學會借助,還要學習、觀察、仿效和改良,吸取中西兩家長處,你的五百護航隊,是我的一粒種子,我寄予厚望”


    “是,公子”陳哲仍舊嘎倍兒脆,隻是喘著的粗氣讓人知道,他內心非常的不平靜。


    “諸位,千言萬語,不如改天迴頭再看,你們即將出,不出數年,我就會讓你們知道,你們正在參與和創造的,是怎樣不平凡的事業。”林卓站起身,眼望窗外,綠意滿眼,蓬勃而至。


    耿二叔他們車馬轔轔,朝著夢想狂奔而去,盡管此行意義非凡,林卓仍舊沒有鬧太大動靜,沒有驚動任何人,隻身一人去為他們送行。


    送行歸來,強行抱著假裝堅強的耿小妹,在臥房裏膩了一個下午。


    他並沒有做什麽,嘴裏哼唱著她百聽不厭的白狐,柔柔的愛撫著她,直到她帶著迷蒙的淚珠和淺淺的笑意,沉沉睡去。


    我放飛的風箏,飛吧飛吧,飛得更高,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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