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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冠廟,蜀中巡撫衙門。


    高朋滿座,大半個sc官場都雲集到這裏。


    放在一般的巡撫身上,這倒也毫不出奇,畢竟巡撫乃是一省封疆大吏,大權在握,隻是落在高誌泰身上,就代表著不同尋常。


    自從蜀中巡撫高誌泰因年事已高,二度上疏求去,這裏已經門前冷落很久了,蜀中的三司要員、知府知州,大抵都知曉,這位在蜀中巡撫任上待了三年的撫台大人,也就這麽迴事兒了,既將事權放歸布政使,又無力經營人事梯隊。如此,不能權力蔭庇,又不能提攜高升,那就沒有了迎奉的價值,逢高踩低人之天性,高誌泰以巡撫之尊,雖然不至於被踩,晾在一邊當擺設也就是了。


    “高大人,如今成都府城已經連續四日混亂不堪,學子僧道激憤不已,若不盡早妥善處置,恐將釀成大禍”蜀中高官濟濟一堂,率先發言的竟然是敘府知府何舉,更難得的是其人慷慨陳詞,竟然底氣十足。


    “如今成都府城動蕩,若任其蔓延,恐成燎原之勢,及早處置,防患於未然,應是上佳之選”按察使宋鴻烈表態讚成。


    “我意也是如此,遠的諸如湖廣江南南直隸等地,近的諸如gz等地,學子聚眾鬧事,蔚為風潮,若相互勾連,連綿成片,必將驚動朝廷,局麵不可收拾,且不提風潮起源乃是出自蜀中,受害者乃是蜀中俊彥,若我等遲遲未能妥善處置,有所交代,率先上報朝廷,不僅難逃朝廷降罪,亦難免讓蜀中學子齒冷”這位發言的,眉頭緊擰,言談老成,很有見地,有大局觀,也有很明顯的傾向性,他也是布政使司參政,卻不是陳文傑,而是左參政鄭振聲,近幾日與金鳧、馬容兩人來往最為密切的蜀中高官。他的盤算很簡單,這次鍾毓若是倒台,高拱勢必在蜀中受挫,巴望著張佳胤老大人推上一把,也能主政一方。


    “及早處置,早做決斷,諸位”高誌泰高居首座,卻最為苦悶,張口就是一長串的疑問句,“我又何嚐不知要趕早,老夫那世侄橫遭劫難,實在可惜可憐,功名之事老夫斷然要為他討個公道,隻是暗中行刺者是何人?又是受何人指使?可有證據?如此之多謎團未解,如何平複學子憤怒?如何向朝廷奏報?老夫又該如何處置,怎樣決斷,諸位何以教我?”


    “咳咳,迴稟巡撫大人,屬下已安排重兵追蹤刺客,徹查其行跡,成都府也安排了捕快衙役協助,目前……”布政使司負責刑獄的參議訥訥出列,順手將屎盆子往成都府頭上一扣,反正胡結一現在不在這裏。


    “目前如何?”高誌泰不依不饒追問。


    “目前尚無結果”參議麵紅耳赤,決定加大甩鍋的力度,“不過,分守川南參將鄧子龍也率兵馬前來協助,據稱是受了大人的劄子調遣”


    “唔,確有其事”高誌泰麵不改色,“林卓出自川南,乃是當地名望,省中各司一籌莫展,既然川南參將有意出力,老夫就下令照準了”


    “吭哧吭哧……”參議臉色漲紫,再也找不到托詞。


    “咳咳”布政使司右參政陳文傑冒頭了,他的發言充滿了政客的惡臭味,“高大人,為免蜀中當其事,卻應對遲緩之虞,我等似乎應先具報詳情以聞,為林卓功名之事昭雪,權且穩住士子,刺客之流可暫緩提及,料來能得朝廷各方推許”


    “陳參政,此言大謬,若不揪出刺客及主使,如何平複學子悠悠眾口,莫非隻靠春秋筆法?”何舉當即出列反對,對陳文傑這個昔日一條線上的盟友,何舉無語至極,朝廷各方推許?應該是順著鍾毓抱上高拱的大腿吧,好個不要臉的老東西。


    何舉很清楚林卓那邊的計劃,這次就算不趁熱打鐵把鍾毓搞掉,也要把他從位子上挪開,若是熱度過去了,時過境遷,效果肯定大打折扣,林卓豈不就白白挨了這一箭,“高大人,何舉以為,即便證據不足,鍾毓也難逃嫌疑,理應先行拘押,再行舉證,若任其在外,恐真相大白之日,遙遙無期”


    “瓜田李下嘛,鍾毓理當暫且遜位避嫌,以利查案,若高大人遲遲不做決斷,本官將先行上奏”按察使宋鴻烈是個暴脾氣,因為跟高誌泰的老關係,作為言官的他一直憋著,但是憋太久會出問題的,不隻是生理上的,還有政治上的,他作為言官的操守會受到質疑。


    “我意深以為然,鍾毓拘押在案,無所掣肘,查案必有實質進展”左參政鄭振聲表示讚同,他的言辭意味深長,瞄了一眼如坐針氈的參議大人。


    “不行,鍾毓雖有大過,卻並無惡跡,如此應對,對他並不公道”高誌泰守著他的端方作風不肯動彈,再度施展一票否決權。


    “哼……”宋鴻烈拂袖而起,轉身出門就要左拐迴家,作為監察部門,他本來就不必跟地方上活這些永遠活不幹淨的稀泥。


    “高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迎麵一個人影兒衝進來,跟宋鴻烈撞了個正著,生生把宋大人撞迴了客廳,一屁股摔了個結實。


    “胡結一,你,你放肆”宋鴻烈官威官體蕩然無存,繃不住了,掐著官指衝著胡結一發飆。


    誰料到,素來被稱作官場鬼見愁的按察使這一次沒了卵用,胡結一完全不搭理他,撲上前拉著高誌泰的袖子,涕淚齊下,“高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高誌泰本就皺得深深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胡知府,何事慌張,你且細細說來”


    “高大人”胡結一用袖子擦了把鼻涕,黏糊糊的雙手又想拉扯高誌泰,卻被避了開去,“今日鍾大人下令屬下將鬧事學子清場,屬下無奈之下,奉命行事,卻不料捕快衙役下手過重,學子又有傷亡”


    “什麽?”滿堂大佬都坐不住了,宋鴻烈也不再施展死亡之瞪。


    “死傷多少?”“死者何人?”“如今學子可曾清場散去?”五花八門的疑問句劈頭蓋臉地向著胡結一飆過來。


    “死者有二十餘人,都是成都府本地學子,傷者乃是浣花溪五-君-子的汪秉宜,學子們群情激奮,並未散去,屬下來時,學子已經在布政使衙門各處縱火行兇,場麵失去控製”胡結一老老實實交代情況。


    “嘶……”“嘶……”“呀……”“哦……”


    高官們發出各種奇怪的感歎聲,彼此交換神色,都覺得已經無法善了,必須盡快做個決斷。


    “胡結一,你擅自行動,可曾請示巡撫大人,鍾毓如今戴罪之身,竟然能讓你附郭知府言聽計從,你罪過難逃”宋鴻烈不知道是不是惦記著摔臀之仇,借題發揮,先把胡結一提溜起來示眾。


    “對,對,對”陳文傑也順勢發難,“胡知府,如今事態惡化,都是拜你所賜,你簡直,簡直就是罪大惡極”


    “戴罪之身?鍾大人什麽時候戴罪了?我擅自行動?都是鍾毓的命令,我豈敢不聽?”胡結一叫起了撞天屈,這特麽這群人有沒有節操,老子來報個信兒,就直接拿我當替死鬼。


    “胡結一,無論如何,二十餘名學子命喪你手,你更指使暴徒毆打汪秉宜,事態惡化失控,你首當其衝,來人,把胡結一拿下”高誌泰直截了當下令,又看看分管刑獄的參議,搖了搖頭,“交由按察使司關押”


    “高大人,高大人,我冤枉,我冤枉啊,上麵強行下令,下麵草率做事,我,我什麽都沒做啊……”胡結一的喊冤聲漸行漸遠,漸不可聞。


    滿堂高官略略鬆一口氣,總算有個倒黴鬼撞到槍口上,大家可以安穩一下了。


    “趙提學”高誌泰在人堆裏找了老半天,才找到縮在角落裏的趙固,“請即刻發下榜文,恢複林卓功名,為他平反昭雪,表彰其增益經義的功績,念其受創嚴重,科試免考”


    “是,屬下領命”趙固如聆仙音,踩了風火輪兒一般,急匆匆走人,這個地方,是非之地啊。


    “陳參政”高誌泰看看陳文傑,“你去向學子們宣示,官府已經拿辦了成都府知府胡結一,必將查清浣花溪刺殺真相,還林卓一個公道,讓他們務必冷靜,再有作奸犯科行跡,本官將嚴懲不貸”


    陳文傑麵露喜色,這相當於鍾毓保住了,高拱的金大腿也快要抱住了,還了林卓的功名,也仁至義盡了,自己當朝三品大員,不能每次都為個白衣士子衝鋒陷陣吧。


    陳文傑再度說服了自己,當即就要出門兒辦事,還不等他抬腳,卻先聽到了整齊憤怒的口號聲。


    “蜀中何物,焚書坑儒”


    “蜀中何物,焚書坑儒”


    ……


    “鍾毓不死,蜀難未已”


    “鍾毓不死,蜀難未已”


    ……


    “大人,大人,一大群老先生和四-君-子帶人往巡撫衙門來了”高誌泰的師爺急匆匆來報信。


    “有多少人?”“可有兇器?”“哪些老先生?”


    “人山人海,數不清楚,楊老先生帶頭,有七八十個,四-君-子來齊了,汪公子頭上纏著繃帶,他們都拿著鐵鍬,說是,說是要在巡撫衙門口兒挖個大坑,把所有讀書人都埋了”師爺的迴答非常簡潔明了,信息卻如同重磅炸彈。


    巡撫衙門偌大的會客廳裏,頓時又是一靜。


    “鍾毓不死,蜀難未已,好啊,好啊”這次輪到何舉笑了,“巡撫大人,何舉堅持認為,不擒拿鍾毓,以正視聽,蜀中永無寧日,若隻以胡結一搪塞,難免官官相護,捉小放大之譏,更添士林憤怒,即便鍾毓有所冤屈,為蜀中數百萬百姓計,想來也應深明大義,主動就縛。”


    “好一個焚書坑儒,就憑這個罪名,鍾毓死不足惜”左參政鄭振聲非常happy,峰迴路轉啊。


    高誌泰歎了口氣,“來人,傳令下去,將鍾毓拿下,一並交由按察使司關押”


    這個時候,我們有幸見證了一個偉大的變臉演員的誕生,那就是陳文傑陳參政了,隻見他拜服在地,義正辭嚴,“高大人,既然鍾毓罪惡昭彰,行跡人神共憤,鍾越秀等相關人等助紂為虐,倒行逆施,不可不察,若留下遺毒在外,恐風波不停,後患無窮啊,林卓公子正道直行,潔身自好,毫無防備之心,若再被小人所趁,則有千古之恨矣”


    何舉嗤笑,堂上眾位高官頓時蛋疼,不過也不曾深責,形格勢禁,見風使舵,官場要訣嘛,隻是形勢轉變太快,陳文傑操作得有點兒尷尬而已。


    高誌泰環顧左右,深深吸氣,一整冠冕,“諸位,且隨我去向蜀中父老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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