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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林卓中箭倒地,陳哲頓時狀似瘋狂,帶領一大票護衛橫衝直撞,拚了命的往高台上奔去,汪秉宜等人卻是如墮冰窟,愣怔在原地。


    “咄咄咄”又有幾支羽箭射到林卓附近的地麵上,刺客們不依不饒,看似不取走林卓性命,不肯罷休,清漪淒然一笑,猛然撲到林卓身上,把林卓死死抱住,緊緊閉著眼睛,口中無意識念叨,“別怕,別怕,清漪會陪著你的”


    蒼天有眼,在第三蓬箭雨倏忽而至,眼看清漪將要變成刺蝟的時候,陳哲等人終於趕到,他們兵刃在手,把地上的林卓和清漪團團圍住,暗箭襲來,護衛們使勁渾身解數招架格擋,猶有三個護衛狼狽中箭,血花四濺。


    汪秉宜等人也失魂落魄撲上台來,圍攏在林卓身邊。


    見到林卓慘狀,郭廓怒火攻心,怒吼聲聲,“鍾毓,鍾毓竟敢如此?竟敢如此?郭廓隻恨身無雙翅,不能與林兄同赴此難。”


    躺在地上的林卓嘴角血跡斑斑,他艱難的搖頭,張嘴要說話,卻先噴出一口血,旁邊的清漪臉色清冷呆滯,抱著林卓的腦袋,默默用絹帕為林卓清理,雪白的絹帕已然通紅,“郭兄,無須自責,”他的眼神變得渺遠,斷斷續續輕輕吟誦著,“我有你等,已是邀天之幸,林卓無憾無悔,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林兄”眾多摯友聽罷,無不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金鳧和郭廓情感最為外露,竟像個孩童一般雙膝跪地,仰麵嚎啕大哭。


    這時候,按照慣例必須姍姍來遲的官兵捕快終於到了,把個浣花溪圍得水泄不通。


    “林賢侄,林賢侄何在?”隨著一聲聲急切的唿喚,全場靜默無言的陳文傑撩著外袍跑到高台上,旁邊一同氣喘籲籲跑來的,還有一臉冷硬的巴蜀巡撫高誌泰。


    隨同而來的陳敦義,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林卓,說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目睹林卓受傷之後,鮮血淋漓地倒在他麵前,隻是這兩次的感覺絕不相同,上一次兩人隻是初識,事過經年,這一次,恐怕即將形同陌路,他頹然跪倒,張嘴結舌半晌,才吐出一句,“林兄,敦義無能……”


    林卓噙著鮮血,微笑看著陳敦義,他曾幫自己跑前跑後聯絡成都府士子,之後便音訊全無,再看看噓寒問暖,滿眼關切的陳文傑,林卓心中驀然針紮般疼痛。


    他避過兩人,扭過頭,看向高誌泰,中箭後一直清淡含笑的臉龐上,緩緩凝起一股難言的委屈和悲傷,眼眶通紅,兩行清淚蜿蜒而下,“世叔,林卓,林卓不懂……”


    沒來得及說完剩下的話,林卓脖子一歪,暈厥在清漪的懷抱裏。


    京師,翰墨坊在都城隍廟的一個店麵,一大早就忙忙碌碌。


    店門口停著兩輛馬車,整整齊齊的碼著小山一樣的書,夥計們忙忙碌碌的來迴搬運。


    “這一迴,咱們那位喬東家,是打算一口氣給咱們店鋪上幾年的貨不成,這都快摞成山了”一個小夥計累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別瞎說了,聽說這兩車書,都是同一本,成都那邊一個大才子寫的”一個老成些的消息要靈通許多。


    “啊”小夥計嘴巴張得老大,驚訝之餘口無遮攔,“同一本書,這麽多,這得賣到猴年馬月去啊”


    “你管那麽多呢,隻不過這書也實在太重了,看上去,咱們喬東家也下了血本了,這紙張肯定用得最貴的”老油條繼續散發優越感。


    “墨跡什麽呢,別偷懶,快點搬書”店掌櫃早就盯上這一老一少兩個人了,交頭接耳,肯定是想要磨洋工的。


    “來幾個人,快點兒把這幾幅畫,給我貼到門框上去,手腳都麻利點兒”掌櫃的拿出幾幅卷軸,指揮著活計掛起來,他也覺得新鮮,從來沒聽說過,賣書還得貼招牌的。


    夥計們塗漿糊的塗漿糊,抻邊的抻邊,再有個比劃著左挪挪右挪挪,不片刻間,小小的書店,從門口兒到店裏的廊柱上,都貼滿了同一幅畫。


    這幅畫倒也別出心裁,左邊清清楚楚地畫著陡峭的劍閣和秀美的峨眉山,筆墨濃重,旁邊勾勒出一群隱隱約約的人形,有的年輕,有的蒼老,還有的是光頭,有的頂著通天冠,右下角遒勁的草書字體寫著一行大字,“西南文壇冠冕、佛門高僧、道家真人計有六十七人,嘔心力作,糅合儒釋道三家之大成,成事做人,不可不讀《菜根譚》”,墨汁淋漓,張牙舞爪,凜冽氣勢撲麵而來。


    “嘿,這畫兒,還真……”夥計們聚在一起,圍著這宣傳畫,覺得非常好,但是又不能說出好在哪裏。


    天光漸漸大亮,有讀書人學子陸續出沒,無不被這幅畫所感召,紛紛慷慨解囊,要拜讀西南文化界的扛鼎大作。


    一傳十十傳百,才到午時,紛至遝來的顧客就已經把這間書店擠得水泄不通,看打扮,很多都是青衣小帽的下人小廝,並不是讀書人。


    “黃兄,這都城隍廟人流太大,不如我等換家書店,選購此書,也無妨”有個讀書人的鞋子都被擠掉了,累覺不愛,打算打退堂鼓。


    “白兄,我自白塔寺那邊來,也是一樣光景,不如我等暫避風頭,改日再來,不與這些俗物擁擠,哎呀,真是有辱斯文……”這哥們兒說著話,又被人擠到後麵去了,一身狼狽。


    “也好也好”讀書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幹這種體力活兒,肯定不行,也就打算轉身走人,暫避風頭。


    “諸位,諸位,《菜根譚》今日已經售罄,明日請早”掌櫃的樂顛顛兒的宣布今天的貨出完了。


    “掌櫃的,掌櫃的”一個夥計飛一般衝到樂得見牙不見眼的掌櫃的麵前,手裏還捧著幾幅畫,臨到掌櫃的麵前,還摔了個狗啃屎,手中幾幅畫飛了出去。


    這下可要了掌櫃的老命,他可是太清楚這畫的威力了,一上午差點兒賣出去兩車書,發動大招八步趕蟬,搶先把畫拿在手裏,拉開一看,頓時活不成了,對著滿屋子尚未離去的顧客,老淚縱橫,“諸位,老朽有個噩耗要告知”


    “什麽噩耗?”


    “怎麽迴事兒?”


    ……


    “這《菜根譚》的主要作者,巴蜀靈竹林卓,昨日在成都府浣花溪論戰,大勝群雄,奈何布政使鍾毓以朝廷律令督管言論為由,下令褫奪林公子功名,終身不得科舉”


    “竟有此事?”


    “這鍾毓竟要堵天下人悠悠之口不成”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


    “鍾毓,非布政使,逆賊也”


    “何物西南,何物布政使,有此才俊,不加嗬護,反行迫害,實在可鄙”


    “正是,何物西南,何物布政使,何物狂徒”


    下邊兒的讀書人瞬間炸鍋了,對讀書人來說,你不讓吃飯可以,你不讓喝水也可以,但是你不讓說話,那絕對不行。


    “諸位,不僅如此,林公子一身擔當,婉拒友人同行,獨自高台領罪,竟遭暗箭偷襲,身受重傷,如今生死不知”


    “嘶……”書店裏詭異的靜了下來。


    老掌櫃步履蹣跚,親自把手中的畫張貼在店麵正中央,隻見畫卷上方,正是夜風夜雨中的浣花溪,林卓白色身影如此高大,身後的羽箭透體而過,鮮血淋漓,林卓滿麵溫柔,注視著懷中的清漪,清漪卻一臉悲愴,淚眼迷蒙,下麵一行大字,以朱砂寫就,殷紅似血,“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巴蜀靈竹林卓,浣花溪雨夜喋血,論戰如何?因果如何?且看明日《浣花洗劍錄》”


    “好個我自橫刀向天笑,大作《菜根譚》曠古爍今,竟幾成遺作,好個西南,好個布政使,真真做得好大功德”


    “巴蜀靈竹,竟殞命巴蜀酷吏之手,實在可憫可悲”


    “不能容人,一至於斯,一至於斯啊”


    “這布政使,摧折俊才,竟把我讀書人當做板上魚肉,可恥可恨”


    ……


    同樣的聲音,在江南和兩京迅速蔓延,潛雨書坊和翰墨坊的書店,幾乎成了讀書人的聖地,成群結隊到店裏品讀《菜根譚》,觀摩兩幅畫作,聲討抨擊聲,震於長空。


    同一時間,不同的地點,還有很多雷同的故事。


    京師,左都禦史張佳胤府邸。


    家裏陰風陣陣,如同鬼蜮,向夫人在得到消息之後,一口氣沒提上來,暈厥過去,可兒憐兒以淚洗麵,張佳胤臉上陰雲密布。


    黔中,貴陽府。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黔中巡撫趙錦扯著前來報訊的管家,滿臉不可置信。


    “老爺,那智明書店確實說了這個消息,還張貼了一幅畫,林公子論戰後,被亂箭偷襲,身受重傷”管家手裏拎著一本千辛萬苦買到的《菜根譚》,一臉苦逼。


    “竟爾如此?竟敢如此?”趙錦臉上肌肉顫動,狹窄的眸子裏精光四溢。


    江浙,蘇州府。


    江南士林魁首諸大綬當著滿堂士紳大佬的麵,打碎了自己心愛的瓷器,捶著坐榻大怒,仰天狂吼三聲,“恨此子不生江南,恨此子不生江南,恨此子不生江南”


    寧波府,中天閣。


    錢德洪麵對黑壓壓聚眾而來的門生子侄,慈和的臉頰難得的掛上了戾氣,“林卓遠在巴蜀,雖未拜入師門,其心學造詣,早不在我之下,與我多有切磋神交,我心學雖未大行於世,卻也斷斷不能任人汙蔑,更何況,學理相爭猶罷了,刀斧加身,摧折我心學傳承俊彥,痛煞我心”


    敘府,林家府邸。


    滿庭悲戚,張婉兒乍聞愛子重傷,如同晴天霹靂,臥床不起,老林方寸大亂,耿小妹和萱萱也是神誌恍惚。


    何舉出麵主持大局,“子龍,陳蘇,你們或是朝廷命官,或有卓哥兒托付在身,不可輕動,還是由大力帶人北上比較穩妥”


    陳蘇不言,緩緩搖頭。


    “公子遭逢此難,如今生死不知,子龍不能救護,不能看顧,朝廷命官要來何用?功業要來何用?”鄧子龍沒有抬頭,腳下一窪淚水,倒映著他如瘋似顛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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