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慮揚眸睞向孫助理,莫怪他外表如此淩亂憔悴,真是難為這位為王家奉獻了大半青春的老總管。


    「夫人的情緒激動,入院後仍是大吵大鬧,最後來了好幾個醫師和護士才將她壓住。」孫助理繼續說明。


    壓住?好幾個醫師和護士?繼母年過五十,哪來如此大的力氣?


    「那現在呢?」王遠慮再問。


    「醫師替夫人打了鎮靜劑,上了約束帶、抽了血,但還不知道是什麽病因,現在夫人剛睡下。」


    是怎樣的吵嚷,吵到要替繼母上約束帶?吵到孫助理站在病房門口,明知繼母睡了,卻不敢進去?王遠慮越聽越不對勁。


    「辛苦你了,你早點迴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繼母由他照看便可,王遠慮出言體恤。


    「大少爺,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孫助理沒有馬上離開,他望了望王遠慮,又望了望鳳箏,欲言又止。


    「你直說無妨,這位是自己人。」王遠慮看見孫助理的眸光飄向鳳箏,以為孫助理難以啟齒是因為介意鳳箏的存在。


    可孫助理並不是這麽想的,他隻是想起他為何覺得跟著大少爺的這位女子麵善了,他曾經在電視上見過她,她是那個很有名的命理世家的鳳五,或許,她可以幫助夫人?


    「夫人向來不愛與人同桌吃飯,這大少爺是知道的……」猶豫了一陣,孫助理還是迂迂迴迴地說了。


    「是。」王遠慮頷首,不明白孫助理為何突然提出這事。


    「我曾經見過,夫人獨自吃飯時,總會在桌上多擺一副碗筷……」


    碗筷?鳳箏的耳朵一秒鍾就豎起來了。


    「這幾年,夫人自言自語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有時幾乎像在和人吵架;家裏有個地方也總是不讓人進去,我有次誤闖,看見那裏頭有個甕,還有個木頭刻的小孩肖像……」


    碗筷?小孩肖像?不是吧?鳳箏緊蹙的眉頭看來有些不安,向來寸步不離身的扇子,扇柄被她捏得緊緊的。


    「孫助理,你究竟想說什麽?」王遠慮眯細長眸,話音平板。


    「我上網查過,我在想、想……夫人她會不會是請了不幹淨的東西到家裏來……人家說,養小鬼都是這樣的……」孫助理邊說,眸光邊飄向鳳箏,他想,既然大少爺與鳳小姐走在一塊兒,對這些民間傳說應該略知一二吧?他懷疑夫人養小鬼已經好一段時日了。


    「沒有的事,你別胡思亂想,早點迴去休息吧,你今天嚇壞了。」就算王遠慮略感蹊蹺,也不可能附會外人對繼母的猜測之詞。


    「好吧……大少爺,那我先走了。」孫助理本還想說些什麽,但唯恐王遠慮不快,又通通咽迴去,最後求助似地望了鳳箏一眼,十分挫敗地離開了。


    王遠慮駐足在病房門口,本想直接推門進去,可念及鳳箏也在場,又忽然心生猶豫。


    萬一鳳箏等等搭著他的手說要來找鬼怎麽辦?


    她雖然怕鬼,但心地良善,見他擔憂繼母,或許會一心想幫他……孫助理要是多心了便罷,但萬一是真的呢?


    鳳箏並不會驅鬼,上次蔡吳美淑的事件令她有多頹喪……


    「你要不要也先迴去?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王遠慮將手搭在病房門把上,轉頭問鳳箏。


    鳳箏搖頭。


    「你覺得我會讓你自己進去嗎?」本來就是想陪他,所以才跟著一起來的,聽過孫助理那麽說之後,她更不可能讓他獨自前行。


    「你想陪我可以,但不要碰我,也不要做能力範圍以外的事。」王遠慮推開病房門扇,越過鳳箏身側,揚聲囑咐,走在她前頭。


    鳳箏現在總算明白她要王遠慮別碰她時,王遠慮的心情了。


    「我自己有分寸。」她望著王遠慮的背影,對他的交代感到十分無奈。


    他在擔心她,所以他走得超級快,唯恐她觸碰他……


    搞什麽?她堂堂鳳五,要人擔心她見鬼?


    她承認,她確實有種不祥的預感,眼皮跳得很快,扇子被她捏得很緊,可她明白,她應該不需如此緊張的。


    很多人總是繪聲繪影,自己嚇自己,更何況,從前母親總說,小鬼法力薄弱,不足為懼,就算遇見了,也不必趕盡殺絕,畢竟是被無辜拘提的童魂,憑藉自身正氣便足以相護。


    對,她不需要擔心。


    鳳箏尾隨王遠慮走入病房。


    果然,病房內平凡無奇,王遠慮的繼母躺在病床上,睡顏沉穩,隱約可聽見細微鼾聲。


    對嘛,就是個平凡的婦人而已,她何必庸人自擾?


    不過,鳳箏顯然放心得太早,頭頂上的日光燈突然啪滋一聲,不知怎地閃爍了起來,光線忽明忽滅,就連腳踩著的地板,也隱約有震晃之感。


    鳳箏抬頭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王遠慮。


    不祥之氣、不祥的預感,不會錯的,她雖看不見神鬼,但她知道,每迴奶奶與母親收妖,都是這氛圍……原來不是小鬼,居然是妖嗎?


    怎麽辦?她既不會收妖,也不能和王遠慮說這間病房裏有妖,而且,與他繼母八成脫不了幹係……鳳箏手裏的扇子捏得越來越緊了。


    「隻是燈壞了而已,等等我再通知院方來修理。」王遠慮與鳳箏對視一眼,渾然未覺她複雜的心思,他感受不到地板震晃,對光線明暗也沒有太覺奇異,陣光牢牢盯向病床上的人影,逕自朝那裏走去。


    「王遠慮,等我。」暫且不知該如何對王遠慮啟齒,鳳箏隻得舉步跟上。


    王遠慮停在病床畔,望著床上的繼母,眉心皺褶很深。


    「怎麽會被綁成這樣?」繼母四肢皆被綁上約束帶,頭發散亂狼狽,看來十分蒼老,哪是他心目中那副美麗幹練的母親形象?


    「王遠慮,你別把那約束帶解開。」見他麵露不舍,鳳箏提前打預防針。他縱然再心疼,但總是審慎、尊重專業。王遠慮迴首,對著鳳箏苦笑。


    「我沒——」話都還沒說完,病床上突然傳來一陣不尋常聲響,明顯有人在掙動……


    繼母醒了?孫助理不是說打了鎮靜劑,才剛睡下嗎?藥效這麽快就過了?「媽?」王遠慮迴頭,懷疑地喚。


    才喊了一聲,繼母的眼睛驀然睜開,瞳孔異常放大,眼白全是血絲,忿忿瞪著他。


    「王遠慮?又是你!」繼母認清來人,厲聲咆哮,聲音沙啞淒厲,幾乎不成人聲。


    她四肢奮力地掙紮扭動,很有能夠從病床上掙脫的態勢;她恨恨咆哮,每句對王遠慮的指責,王遠慮都聽不懂。


    「都是你!都是你當年不死,害我白白成了替死鬼,你若死了就沒事了,都是你!王遠慮,我恨你!」


    「媽?你怎麽了?你在說些什麽?」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王遠慮被繼母吼得腳步僵凝,一時之間不知該上前探看好,還是該後退好。


    對鳳箏而言,作這個決定容易多了,她唯恐王遠慮被繼母傷害,心中擔憂,想也沒想便衝過來拉他。


    一碰到王遠慮,那股寒冷的感覺又來了,眼睛也看得更清楚了——


    正對王遠慮忿忿大吼的並不是他繼母,而是一個藍麵獠牙的厲鬼,麵目猙獰、目露兇光,占據著王遠慮繼母的身軀。


    「王遠慮,別過去!」鳳箏牢牢拉住王遠慮手臂,美眸圓瞠,立刻將王遠慮往後扯,腦海中瞬間閃過幾千幾百個念頭。


    是小鬼宿主?侵占人身?小鬼有年紀這麽大的嗎?這隻藍色的鬼看起來都跟她差不多老了……不對,那或許早已不是鬼,而是被各種權力、欲望、貪念、不甘喂養而成的妖。


    也罷,不管它是什麽,現在該怎麽辦?


    上迴麵對蔡吳美淑時,她已然試過結印無效,更何況對方或許是比蔡吳美淑那種孤魂野鬼更難纏的妖,她還要再試一試嗎?


    母親早不知雲遊到哪個國度去了,況且現在向母親求救已經太晚……


    逃?趁它行動受限,隻能逃了。


    於是,鳳箏二話不說拉著王遠慮向外跑,突然,砰地一聲,未掩的病房門扇在他們眼前被猛地關上,頭頂上的日光燈一明一滅,似乎閃爍得更厲害了。


    鳳箏拚命拉動門把,門把文風未動,耳邊卻傳來一股冰涼惡寒的聲音。


    「鳳家人?又是鳳家人?!」藍麵厲鬼不知何時已掙脫束縛,越過王遠慮,立於鳳箏身旁,在她耳邊吐出陣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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