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飄渺似籠雲紗,朝暉沐處萬物空明,幽夢喜歡在這樣的好天氣登高望遠。


    佇立千帆樓上,沿著千波湖一路看過去,可以看到遠處的洛川。


    幽夢望著薄霧中的孤帆遠影,蘭瑩在身後的琴台優雅弄弦,隻依稀聽出是《詩經》裏的曲子,具體是哪一支,她神遊在外,無心分辨。


    她沉浸在昨夜至今早的迴憶裏,有些事讓她糾結著。她不知道淵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隻怪自己睡得太沉吧。但她好像做了一個很荒誕的夢,夢裏她感到有人在吻自己,現在想來肯定是淵吧,可當時她很吃力地想睜開疲憊的雙眼,從微弱的眼縫裏望出去,看到的一張臉很模糊,但是那感覺越來越熟悉,熟悉到仿佛是她每天都能看見的那麽一個人,甚至有意識驅使她認定,那個人很像蘇稚……蘇稚?這太不可思議了。


    當時她困極,倦怠的大腦做不出任何思考,後來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就覺得夢裏那個男人伏在眼前和自己說話,他說……“別愛上蘇稚”。


    “蘇稚”吻了她,又叫她不要愛上“蘇稚”……這是自相矛盾的,根本說不通。


    醒來後,她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隻能說服自己是在做夢,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才會借著淵身體帶給她的觸感,把那想成是蘇稚的臉。


    一切都隻是她的幻覺吧?


    這樣一想,她又不禁苦笑,笑那蘇稚竟已如此神通廣大,可以潛入她的夢境了,即便是從前在很傾心梅自寒的時候,她也很少夢到梅自寒,可蘇稚呢?與她交集沒有那麽多,彼此也是若即若離的,他卻已好幾次被她夢見了,這說明什麽?


    她自嘲地抬起頭,欲借晨風吹散萬縷愁緒:幽夢啊幽夢,想想梅自寒的前車之鑒,你可別又自作多情了。


    浮雲深處掠過一行飛鳥,此刻她聽清蘭瑩的琴聲,是一曲《鄭風》。


    世人時有貶低《鄭風》教人放縱***,但幽夢卻很喜歡《鄭風》裏那種熱切大膽、自由爛漫的情致。其中她最喜歡的兩首,除了《山有扶蘇》,剩下就是蘭瑩撫的這首——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她和著蘭瑩的琴曲,悠悠輕吟,“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多美好的感情啊……


    她想。黯然神傷。


    念及此詩,她便浮想杏花煙雨裏的蘇稚,那長衣翩翩,飄逸若仙的美態。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真摯的愛意,總不如詩裏唱得好。她清淺歎息,舉目望不盡湖水兩岸愁紅慘綠,皆隨著晨霧渙散,淡成天際最後一抹雲彩。


    有人走來身後:“公主。”


    她迴神,並緩緩轉過身,與眼前一襲清逸的離憂四目相對:“你怎麽來了?”


    他溫潤笑道:“剛去北府看望幾位先生,聽說公主沒去,就來這看看你。”


    她垂眸,語氣搪塞:“我是打算一會再去的。”


    離憂走近她,與她同站在扶欄邊:“公主,您麵露倦色,可是昨夜沒有睡好?”


    她轉麵迎風,淡淡道:“不,昨晚我睡得很好。”


    離憂緘默,一絲諷刺油然而生,她這句,怎麽和今早瑤琳池某人的迴應如出一轍呢?


    他眉眼裏浮現憂慮:“可方才……我見公主神思抑鬱,公主有心事?”


    她望著湖麵,恍若失神地問他:“離憂,你說人的心思,怎麽就那麽深啊……”


    他微怔:“公主您指的是?”


    她目光愈漸空洞,啟唇輕如風聲:“有人心若山海,深不可測,我真是看不懂他……”


    他隱忍酸楚,傾目望她側顏:“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嗎?”


    “我現在很矛盾,不知該不該放下。”她似是而非地說著,“趁一切還沒有生根發芽的時候,放下他……”


    忽有風來,吹開她肩畔的長發,離憂正專注看她,不敵那脖頸一抹刺眼的紅印,猝不及防落入眼中。


    他敏感的眸子瞬時瞠了瞠,藉由她剛說的話,還有她說話時落寞的神情,他莫名覺得關乎蘇稚。


    蘇稚昨晚一夜未迴棠棣軒,而今早公主的脖子上就多了這塊紅斑?他真的……無法不將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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