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傳至普天大醮會場,各道觀的修士人也都麻了。


    四時經?


    見過收買人心的,沒見過這麽收買人心的。


    這幾百個旁門左道的修士,大多都隻是撿了一些太平道和五鬥米教的雞皮蒜毛的法門,有的人甚至除了煉出些真氣,會製兩道符之外,便和尋常人也沒什麽兩樣。


    其中極少數算是厲害的,真氣修為勉強到了六品七品,但他們的真氣法門都遠遠夠不上四時經這種級數,而且還不怎麽齊全。


    太平道其實也是當時第一道門,其流傳下來的二三流法門少說也有幾十門,這些個算是厲害的旁門左道修士,他們所修的法門最多也就觸及二流,還不是二流之中最出名的大妙修真經、玉宮經和紫霄育神經。


    但這四時經卻是太平道公認的一等一法門,唯有極少數掌教親點的弟子才有資格修行。


    四時經這名字雖然不怎麽唬人,但太平道的所有妙法之中,在四時經之上的,也唯有三部,就是明威經、上皇理氣經和人皇經。


    道教一些八品大修士留下的筆記之中,便有非常確定的說法,“古往今來,調運四時之氣,補益自身根基之法門,未能有與四時經相提並論者。”


    就是說,四時經作為太平道神妙四經之一,按照四季修行之法煉氣,那真氣的品質用於對敵的話,固然是不會差的,但四時經最厲害,讓別的真氣法門難以企及的地方,是它有個補先天不足的功效。


    任何一個修行者都知道,修行天賦不同,修行的速度就截然不同,有人辛勤修煉七八個時辰,卻隻得在體內凝出黃芽菜般的幾縷真氣,但有些人和他同時入門,同時修行,修行同樣的法門,修煉一兩個時辰,就能凝十幾縷這樣的真氣。


    這修行的速度要差多少?


    但這四時經能補根基!


    能夠補足自身先天天賦不同,能夠讓天賦差的修士,也能漸漸擁有和天賦高的修士一樣的修行速度!


    醜漢子也給你變成美郎君!


    這些個旁門左道修士大多根基一般,缺厲害法門,而且都已經一把年紀,自己瞎煉各種能到手的法門,身上多的是隱患,這四時經給他們,簡直就像是給一個打了一輩子光棍的漢子送了幾個美嬌娘當老婆,而且給了足夠的錢財,吃穿不愁不說,還給了幾貼可以重返如狼似虎年紀的靈藥。


    連幾個玄都觀的道人都忍不住歎氣。


    其中一名麵相十分英俊的道人忍不住開玩笑,道:“我現在都恨不得我是旁門左道修士。”


    豈料他這一說,他身後靈幡正巧走出來個玄都觀觀主。


    玄都觀觀主聞言大怒,“簡直一派胡言,不若今日我就將你逐出師門,你做個旁門左道修士去。”


    這麵目英俊的道人乃是玄都觀觀主的第七徒通玉,俗名蘇曾靜。


    他對自己這師尊了解得很,也不慌張,隻是笑道,“師尊莫氣,我不過開個玩笑,您這麽大人了,不能我們一般見識。”


    他這死皮賴臉模樣一露,玄都觀觀主重重冷哼了一聲,道,“的確不能和你們一般見識,因為你們是沒見識。”


    這幾個歎氣的道人都笑了,“師尊快和我們說說,讓我們長點見識。”


    “人人都學得的秘術,還能叫秘術麽?”


    玄都觀觀主看了一眼這些人,負手而立,緩緩說道,“四時經這一下傳授數百人,這門法門,今後很快就被天下人吃透,固然補養根基之能別的法門沒得比,但對敵起來,這真氣法門誰都摸得透徹,完全失去了以前的隱秘,對敵起來就隻能淪落成二流法門了。”


    通玉笑道,“這倒也是,不過這些旁門左道的修士原本就有些對付人的手段,用這真氣配合,總已經算是得了天大的好處了。”


    玄都觀觀主頷首道,“顧道首此舉,是一下子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做派,他這是赤裸裸的告訴所有道門的人,你們隻要給我麵子,我就能給你們好處,你們以為他這種做派,是光做給這些旁門左道的人看的麽?”


    這幾個人都是眉頭微蹙,下意識的點頭。


    “能給得出四時經不算什麽,但還能拿得出明威經、上皇理氣經,這意味著什麽?”玄都觀觀主麵容平靜下來,他眼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些感慨,“這說明顧道首得了無名觀的經藏。明威經和上皇理氣經早已失傳,但隋末征戰時,無名觀修士之中有人用明威經和上皇理氣經之中的法門,那便說明無名觀的經藏之中收錄有這兩門法門。”


    通玉等人方才心中已經有這樣的猜測,現在得到印證,都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玄都觀觀主平靜道,“縱觀無名觀在隋朝的做派,那就是一家獨大,獨占聖寵,不管是隋朝特別的修行材料,還是真正天賦高絕的修行苗子,都要設法占為己有。現在顧道首用這種法子,告訴天下人,他的做派就不一樣,隻要道門眾人給他辦事,辦得漂亮,他就會給足夠多的好處,他在關外是生意人,現在簡直是將他生意人的一套用在了道門身上,各道觀修行地,在他的眼中恐怕就如一個個商號,商號賺錢,這商號的掌櫃和夥計自然值得嘉獎,但這商號若是不聽使喚還賠錢,那這商號恐怕就隻能在大唐消失了。”


    通玉忍不住搖了搖頭,苦笑道,“若不會刻意偏袒,培植自己勢力打壓其餘道觀,那他這做派至少也算公平。”


    玄都觀觀主點了點頭,道:“說得天花亂墜,不若實打實的給好處,四時經大家都有,能夠一下子徹底讓這些人沒有異心,但接下來這些人想要明威經和上皇理氣經就沒那麽簡單,尤其明威經之中,多的是對敵厲害的法門,四時經配合明威經,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通玉感慨道,“這些旁門左道的修士自然想得明白,他們接下來肯定要設法積攢軍功,換得明威經。”


    玄都觀觀主看了他們一眼,有些嚴肅道,“今後你們稱唿這些人,要記得改口,不要再叫旁門左道的修士了,實在忍不住,叫個烏雞觀修士也成。”


    通玉笑道,“師尊,你方才好像也叫旁門左道來著。”


    玄都觀觀主見他調皮,也不生氣,隻是淡淡道,“現在起我便改口,但你們若是叫錯,被我聽見,那我就罰他去麵壁思過。”


    通玉等人知道他脾氣,當下都不敢調皮,都認真答應下來。


    玄都觀觀主此時心情有些好,忍不住笑了笑,道:“也隻有顧道首這樣的人才敢有這種做派,哪怕是我,若是我手上有這麽多厲害經藏,給出去之後我總會思索,這些人得了這麽厲害的經藏,將來反而比我厲害了,那該如何?但顧道首卻應該不會這麽想,他應該會覺得,你們得了這些經書也沒事,反正再怎麽修,也沒有我厲害,沒有一個能比我能打。”


    通玉又笑道,“真正強者之自信?不過師尊,我聽你的意思,你怎麽好像崇拜起他來了的意思?”


    玄都觀觀主伸手,咄的一聲,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記,冷笑道:“先前隻是懷疑他的能力,但時至今日,道門注定因他而大興,五鬥米教、太平道重歸烏雞觀,墮落觀結束與大唐對抗,重成無名觀,此等人物,我豈能不崇拜?不過每次想著他的年紀都比你們要小幾歲,我看著你們這群人就來氣。人如天上龍鳳,你們如道邊路人,隻得在背後羨慕議論,你們不丟人,我都覺得替你們丟人。”


    通玉調皮慣了,道:“師尊,你這一敲,可把我敲得更蠢笨了。不過我現在也覺得的確太過丟人,所以弟子有個不情之請。”


    玄都觀觀主看了一眼通玉臉上的神色,眉頭微微皺起,他沒有言語。


    通玉對著他行了一禮,道:“請師尊準許我隨軍出征。”


    通玉身旁幾名師兄弟也都同時行禮。


    玄都觀觀主心裏有些欣慰,但又有些說不出的情緒。


    他沉默了片刻,道:“路是你們自己走的,但走之前一定要想清楚,隨軍征戰和修士之間對敵完全不同,亂軍之中,哪怕不小心被自己人的重甲或是戰馬撞到,身形步法稍有閃失,恐怕就會被人斬殺,亂矢如飛蝗,其中又偶有夾雜專破真氣的箭矢,尤其攻城之時,弩機激發的弩箭,滾落的巨石,皆不是憑借真氣所能抵禦,長安修行地出去的修行者,十個之中能風光活著迴來的,也不過兩三個而已。”


    通玉又行了一禮。


    他臉上再無任何嬉笑的神色,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堅定,“師尊,您說的這些,弟子都知道。但您說的這些,顧道首不都經曆過麽?弟子若是能凱旋歸來,那請師尊為我擺酒祝賀,若是戰死沙場,就請師尊為我招魂,讓我能魂歸長安。”


    玄都觀觀主轉過身去,“既已想好,就不用多說了。但隨軍歸隨軍,這些時日普天大醮的事情,你們還是得盡心盡力做好你們的司職。”


    通玉等人再次行禮。


    玄都觀觀主想要再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再開口。


    ……


    晨曦之中,裴國公接到了來自明月行館的密箋。


    他看完,用真氣將密箋震碎,然後走出營帳,對著營帳外等候著的一名部將輕聲說道,“午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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