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幫我個忙。”


    顧留白剛想去找陳屠說兩句,就看到容秀營帳裏探出頭來。


    “幫什麽忙?”


    容秀馬上屁顛屁顛的跑過去了,心想難不成自己的機會真的來了。


    “今晚你們幫我盯一下那株棗樹,看看到底誰取走了樹下的東西,我怕真正缺錢的那個反而沒拿到。”顧留白輕聲道。


    “啊?就是這麽…”容秀頓時有些失落。


    顧留白微微一怔,“那你以為是幫什麽忙?”


    “沒什麽,本郎兄放心,一定不會合眼的。”容秀白皙的臉上頓時浮現一層紅暈。


    藍姨啊藍姨,看你今天行不行。


    顧留白得意的一笑。


    他方才原本準備再往那株野棗樹下放些錢袋子的,但轉念一想,他卻是拿了一把比較沉重的長刀出來。


    這把長刀的刀把是純金的,那肯定十分值錢。


    之前那柄寶劍也不輕。


    他就想給藍姨加些難度,看她今晚能不能在這些世家子弟的眼皮子底下拿走一件。


    “顧凝溪讓我們幫忙盯著那株棗樹,看是什麽物事來拿的…他今晚做什麽去?”華琳儀聽到容秀的告知,臉色有些古怪起來。


    “終於和本郎兄說上話了。”都過去半個時辰了,容秀的臉還是紅的。


    她思緒都變慢了,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他說和裴雲蕖出去散心,日出前就會迴來,讓我們不要離開營區,不要探究他們的行蹤。”


    華琳儀心中充滿說不出的情緒,似乎是嫉妒。


    但另外一種情緒很快壓過了其餘所有的情緒,“他說怕真正缺錢的那個反而沒拿到…難道他的意思是這邊真有鬼,還不隻一個。”


    容秀笑吟吟的輕聲道:“我心裏有鬼。”


    “……!”


    平日裏華琳儀肯定讓她有多遠滾多遠了,然而今日不同,她猶豫道:“容秀,晚上你別到處亂跑,就在我身邊。”


    容秀隨口道:“為什麽?”


    華琳儀糾結道:“有鬼,我害怕。”


    “好你個華婊婊!”容秀冷笑起來,“你好的不學,卻學了這一招,不過琳儀你學岔了,本郎兄都不在,你在我麵前學有個奶用!”


    “江婊婊她們是假怕,我是真怕。”華琳儀鬱悶至極。


    她本來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信鬼神之說,但昨晚她睜眼的刹那就看見半個人飄了過去…她怕死了。


    三輛馬車緩緩駛出了營地。


    華滄溟用黑色的眼圈凝視著黑夜。


    他也怕死了。


    注定無法入眠,怕今夜猝死。


    “表哥,沒事的。”周驢兒笑嘻嘻的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他們能有什麽事?


    到明天早上有事的又是我。


    華滄溟悲憤的看向前來親近親近的周驢兒,“凝溪兄,他們又要去做什麽?!”


    周驢兒笑嘻嘻的輕聲說道:“表哥,有人會殺他們,但他們沒事的,殺他們的人會有事。”


    “有人殺他們,裴雲蕖都和他在一起,誰敢殺他們?”華滄溟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周驢兒笑道:“要殺他們的人又不知道十五哥的厲害,又不知道裴雲蕖和他們在一塊。”


    ……


    徹底和過去的人生告別?


    林以一靠在馬車車廂上,咀嚼著顧留白的這一句話。


    她隱隱覺得,顧留白說這句話有著很深的含義。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如厲鬼在林間穿行的淒厲破空聲。


    咄咄咄……


    車廂壁不斷震動起來。


    即便箭矢沒有射穿夾層內裏的鐵板,但那種衝擊還是讓她的頭皮有些發麻。


    蒙著臉的顧留白和裴雲蕖並排站立在第一輛馬車的車廂一側。


    拖曳著三輛馬車的戰馬,在一刹那就已經被射殺,刺鼻的血腥氣在道上急劇的擴張。


    上百名身穿黑衣的漢子從四周的密林間衝出,潮水般湧了過來。


    林以一剛剛鑽出馬車車廂就看到如此肅殺的一幕,唿吸頓時一滯。


    “你的劍。”


    顧留白將影青遞給裴雲蕖。


    “混賬東西,我送出去的東西,難道還能要迴來?”裴雲蕖冷笑了一聲。


    這顧十五給她喝的藥酒絕非凡物,此時她體內髒器之間的細微傷口都似乎在不斷的湧起火焰,她渾身都燒得難受,似乎每一絲血肉都在提醒著她,要盡快動起來。


    “那你用這把刀。”


    顧留白順手就將那柄原本是血紅色的彎刀遞給了她。


    也不知龍婆讓胡老三施了什麽手腳,現在這柄血紅色的彎刀變得黑沉沉的,表麵還浮滿銅綠色的斑紋。


    這把刀雖然不凡,但和影青相比自然還差著一截,他當然是賺到了。


    既然胡老三精通這種手段,那或許讓他給影青做點手腳也是不錯的選擇。


    “什麽東西這麽醜。”


    裴雲蕖極其嫌棄的接過彎刀,但一上手,她就感覺出了這把刀的特殊,“先湊合用吧。”


    聽著他們小聲的對話,渾身都已緊繃的林以一生出極為怪異的感受。


    這兩個人仿佛不是置身在殺場之中,而是在烤火閑聊一樣。


    也就在此時,顧留白轉頭衝著她笑了笑,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


    林以一渾身一震。


    她明白了顧留白那句話的意思。


    這是他送給自己的一場告別。


    並非默默無聞的告別。


    裴雲蕖手中黑沉沉的彎刀突然亮起,那點點銅綠色的斑紋饑渴的吸吮著裴雲蕖體內逸散出來的真氣,然後閃耀出了金光。


    一片片金色的花瓣飄滿刀身。


    如此華麗?


    顧留白覺得這大大超出了自己的認知。


    原以為是刻意做舊般做上去的普通鏽跡,未曾想竟然還帶著如此的效用?


    裴雲蕖在黑沙瓦時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但她今夜身體裏有一團火需要發泄,她第一個就朝著最前麵的那個黑衣人衝了過去。


    一聲戛然而止的厲喝!


    陌刀長直的刀鋒從裴雲蕖的頭頂掠了過去。


    裴雲蕖弓著身體從刀下掠過,一刀斬在了黑衣人的臉上。


    黑衣人連她的眼眸都沒有看清楚,他的半張臉便直接離開了身體。


    鮮血和腦漿瞬間鋪滿他剩餘的半張臉。


    “跟著我。”


    在林以一想要嘔吐時,顧留白的聲音響起。


    他的背影就像是黑色的山,遮住了她眼前的血腥。


    就在這一刹那,她突然理解了江紫嫣前後為何有那麽大的變化。


    眼前這少年的背影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磐石般穩定。


    可以擋住所有風雪,甚至連天塌下來,他似乎都會擋在那裏。


    裴雲蕖不停揮刀。


    在長安殺人一定要有理由。


    尤其要殺的都是唐人的時候,她就會下意識的去思索這個人該不該殺,能不能殺。


    但此時她突然明白顧留白想要她明白關外最為質樸的道理。


    誰想要殺你,那你就砍死他。


    不管他是誰。


    這些黑衣漢子雖然驍勇,但大多數甚至不是修行者,他們根本沒有學習真氣法門的機會,他們兇悍的衝到裴雲蕖的麵前,但他們揮刀起來,在裴雲蕖的感知裏就像是慢動作。


    她的刀無論往哪個地方砍去,每一道刀光閃現,就會砍倒一名對手。


    衝到她身周的黑衣漢子就像是樹杆依次倒下。


    鮮血、碎肉、腦漿就像是泉水一樣噴湧在她的身上。


    突然之間,一名黑衣漢子從車廂頂上跳落下來,厲吼著揮刀朝著林以一的頭顱斬去。


    顧留白一反常態,他身體裏的真氣急劇的流動起來,手中的影青因為真氣的灌湧似乎瞬間膨脹起來。


    他橫轉劍身,準確而輕鬆的拍在了那名黑衣漢子的身上。


    細小的劍身似乎瞬間化為了千鈞重錘,那名黑衣漢子的身體瞬間產生了肉眼可見的形變。


    一聲如擊重革的沉悶巨響!


    黑衣漢子口中鮮血狂噴,整個人被拍飛了出去,飛迴了車廂的那邊!


    所有悍不畏死衝來的黑衣漢子驟然停步,他們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稍顯瘦弱的少年,無法想象他那輕輕一揮竟然能迸發出如此非人的力量。


    林以一的唿吸徹底停頓了。


    她身體裏的恐懼都似乎被這一劍拍飛了出去。


    “這隻是六品上的力量,不到七品。”


    顧留白一劍拍飛那名黑衣漢子,緩緩收劍,平靜的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六年,隻要你能修到六品上,至少在幽州到關外,沒有多少人能輕易殺得了你。”


    林以一緊抿著嘴唇。


    她一時沒有迴話。


    “真正強者,注定寂寞。”


    顧留白突然想用梁風凝的刀法了。


    他大步跨出,以劍為刀,左一刀右一刀,毫無花巧的瞬間砍倒兩人。


    “退!”


    “五十步弩箭!”


    黑暗中有人疾聲發令。


    退開,再用弩箭圍射,這的確是很好的選擇。


    然而聲音同樣暴露了他的位置。


    裴雲蕖衝入了黑色的人群之中,瞬間斬開一條血路,衝向外圍發令的那人。


    也就在此時,和發令那人相對的方位,一名修行者如風掠來。


    他身上灰色的披風兜著逸散的真氣,讓他的身體顯得無比的輕盈。


    他背負著三柄劍。


    左右腰側還各掛著一柄劍。


    他的身上,一共有五柄劍。


    顧留白一看就笑了,“這麽晚還出來賣劍嗎?”


    林以一卻是將嘴唇咬出了鮮血。


    這人叫做柳道人。


    他身上常年帶著五柄不同的劍。


    他是林家的大供奉。


    這些想要殺她的人,是她的家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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