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留白早就和陰十娘說好了,讓她不要動用自己的霜劍。


    這根短矛是她隨手在軍械庫裏撿的。


    殺了這名吐蕃將領之後,陰十娘躍到了旁邊的屋頂上麵,然後開始搜尋下一個目標。


    黑沙瓦城外,有近半的吐蕃人在不斷的整理運送出來的東西,按照戰馬的負重來分配。


    收獲頗豐。


    黑沙瓦的確是很大的一塊肥肉。


    再加上謝氏許諾的書籍和工匠,一些他們短缺的藥材,吐蕃在這一役之後應該會以驚人的速度崛起!


    但讚卓現在飄不起來。


    從昨夜開始,原本很順利的事情,都會漸漸變得詭異。


    雖然除了東門以及他們刻意避開的西門之外,他派出的四千騎軍通行無阻,按照迴報來看,幾乎沒有發生什麽戰鬥,然而他熟悉的那些將領,出現在他視線裏的卻越來越少了。


    再過片刻,陸續的迴報證實了他不祥的預感。


    那些騎軍的確沒有遭遇什麽阻擊戰,但很多率隊的將領,卻都死了。


    死法還各不一樣。


    有的人被一柄長槍釘在地上。


    有的人被一棍擊碎了頭頂。


    有的人被一矛貫嘴。


    還有人身上有數十個劍孔,劍孔的大小都一模一樣。


    等到傳來他親手教導過刀法的旺堆被一雙筷子插眼入腦死去的消息,讚卓終於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他將已經摘去了帽翎的頭盔都狠狠砸在了地上,“這座城裏到底藏著多少高手!”


    偏偏這時候還有人補刀,一名屠魔衛策馬前來迴報道:“昨夜那兩名赤手空拳的長安官員在東門露了頭,他們埋伏在道路旁的屋子裏,還沒有出手。”


    讚卓慢慢抬起頭來。


    陽光說不出的刺眼。


    多少個了?


    芒布芝、裘布、赤霽、強巴、塞赤……一個個異常熟悉的名字在讚卓的腦海中閃過,這些人都死了!


    小小的一座黑沙瓦,卻像是吐蕃人傳說中祖山的魔鬼一樣,不斷的吞噬著他座下的將領。


    哪怕將整座黑沙瓦碾碎,將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這筆交易已經虧到了讓他吐血的程度。


    大量的物資還在運送出來,但退兵兩個字卻已經到了他的喉嚨口。


    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名屠魔衛策馬狂奔迴來,“格桑將軍要五百弓箭手,隻要給他五百弓箭手,他摘下綠眼的腦袋!否則他戰死在裏麵不出來!”


    讚卓身軀劇震。


    他清晰的記起了出征前格桑和自己的那次深談。


    吐蕃從不缺勇士!


    吐蕃人天生就比唐人來得強壯,隻要有足夠的糧食和肉食,吐蕃女人的奶水就像是天山上的雪水一樣,永遠不會斷絕。


    她們奶水養大的孩子,從小就可以和羚羊一樣,在高原上放肆的狂奔,可以在馬背上顛簸一整天!


    吐蕃人缺的是大唐帝國的智慧,缺的是大唐帝國的技藝!


    吐蕃人可以和唐人一樣狡詐,但如何駕馭部下,如何管理疆域,如何協調生產和征戰,戰略思維和高瞻遠矚的眼光…這些遠不如唐人,更不用說唐人的那些用於耕種的知識,那些冶煉的工藝,那些甲胄的製造,沒有唐人,他們甚至連一口合格的行軍鍋都澆鑄不出來,要帶就隻能帶那種易碎的黑陶罐子!


    更不用說大唐傳承有序的修行法門,那些刀槍劍技,那些憑借唿吸吐納站樁行走等方式,能夠輕易的將血肉力量提升到遠超常人程度的內家法門!


    那些天生羸弱的唐人,隻要係統的學習這些修行法門,勤加練習,他們就能輕易的彌補先天不足,輕易擊敗吐蕃的勇士!


    和他們相比,吐蕃人就真的是僅靠天賦吃飯的野蠻人。


    格桑是吐蕃人中的異類。


    他去過長安學習,因此而變得強大,還帶迴來一些修行法門。


    但格桑說這遠遠不夠。


    若是能夠得到一些真正高明的修行法門,那他的屠魔衛肯定能變成突厥黑騎那樣的存在。


    突厥黑騎之所以強大,是因為突厥皇族早就和大隋朝以及現在的大唐帝國交流了數百年的時間,他們還和天竺有著密切的往來,所以他們才能擁有蒼狼訣那種完整而強大的修行秘法。


    讚卓的腦子很亂。


    他這個時候想到這些,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可能又無意識的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他居然讓格桑進了黑沙瓦!


    格桑是他最寶貴的財產!


    他是唯一一個具有唐人思維和智慧的吐蕃大將。


    幾個芒布芝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格桑。


    但自己隻想著讓最精銳的軍隊進去,怎麽沒想到這裏麵有格桑?


    後悔、懊惱的情緒快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淹沒了。


    但他知道格桑做出的決定不會更改。


    “給他八百弓箭手!”


    讚卓麵容異常猙獰的對著那名屠魔衛嘶吼起來,“但你告訴他我的命令,殺死綠眼妖人之後,不得停留,屠魔衛全軍撤退!”


    這一刹那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那時候撤的不隻是東門這邊的屠魔衛,而是全軍。


    對黑沙瓦的劫掠,到此為止。


    但聽著他的嘶吼,那名屠魔衛麵上的神色卻也變得異常古怪起來,“將軍,我差使不動弓箭軍。”


    讚卓一愣,“為什麽?”


    那名屠魔衛麵色漸漸發白,道:“達烏爾和安達袞都失手了。”


    讚卓不可置信的叫了起來,“他們也死了?”


    屠魔衛不安的說道:“不,人還活著,箭沒了。”


    “??”


    “他們準備抽冷子射殺那個胖子和那個綠眼少年,但是他們箭囊裏的箭都被拿走了,都放了一根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現在他們兩個人精神都不太正常,兩個人都說城裏還有一個藍衣服的婦人鬼。他們的那些部下,現在都不敢進…”


    “夠了!”讚卓吼得都聽到了自己嘴角撕裂的聲音,“你帶人過去,傳我的命令,用刀把他們砍進去!”


    ……


    士氣是很奇妙的東西。


    即便許推背揮出的每一刀都比昨夜要慢,甚至很多時候都會覺得自己的陌刀變得無比沉重,就要將自己壓垮。


    然而自從他出現之後,東邊這條大道上的局勢卻是突然發生了轉變。


    心驚膽戰的吐蕃戰士互相擠壓成團,一團團二三十個吐蕃戰士居然被十來個唐軍圍著砍,其中甚至還有不少被擠壓得施展不開手腳的屠魔衛。


    然而在這種亂局之中,有一個屠魔衛的將領卻很平靜。


    他看得出至少在東邊這一塊,唐軍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此時比任何吐蕃將領都要清醒。


    甚至包括城外的讚卓。


    其實按照最初的戰略意圖,現在的廝殺可以說毫無意義。


    劫掠已經完成。


    接下來隻要去接謝氏的交易物。


    但城外的讚卓和其餘的吐蕃大將沒有意識到的東西,他已經意識到了。


    對於吐蕃的崛起而言,謝氏的交易物也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殺死那名綠眸少年。


    如果不能殺死這名綠眸少年。


    那麽他和黑沙瓦的這一切,包括裴雲蕖,包括這座城裏的什麽什麽鬼,都會變成始終籠罩在吐蕃人心中的陰影,甚至比傳說中祖山的魔鬼還可怕。


    這是根本無法消弭的長遠影響!


    今後不管吐蕃的裝備如何精良,擁有多少糧草,但隻要麵對大唐的城池,麵對大唐的強大修行者,所有這些吐蕃戰士都會想到芒布芝的死,都會想到裘布被人一刀斬下頭顱。


    想到這名綠眸少年,他們甚至會喪失衝進城池的勇氣。


    唯有殺死這名綠眸少年,將他的頭顱掛在馬屁股上帶出去,吐蕃人的膽怯才會消失,讚普逐鹿天下的雄心壯誌才不會消散。


    他比顧留白更為了解讚卓。


    他甚至可以肯定,此時讚卓已經要下全軍撤離的命令。


    所以他必須用自己的命來要挾讚卓,來贏得殺死這名綠眸少年的時間。


    ……


    許推背一刀將一名屠魔衛的腦袋連著半邊肩膀一起砍下來的時候,他感到自己體內的真氣已經徹底虧空了,盔甲裏麵的傷口估計也全部崩裂了,黏糊糊的全是鮮血。


    一陣陣的眩暈讓他不得不再次將陌刀支撐在地。


    他視線之中,唐軍還能戰鬥的,估計已經不會超過四百人。


    也就在此時,他看到又有大群的吐蕃騎兵從東門湧了進來。


    “他娘的,怎麽和顧十五想的不一樣。”


    他苦笑了起來,剛嘟囔了這一句,淒厲的破空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下一刹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墜落。


    終於有箭軍被屠魔衛用刀趕進來了。


    即便他馬上躲在了兩頭老牛後麵,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腦袋,但他還是被射成了刺蝟。


    他的背上有兩層甲。


    但是鋒利的箭簇還是刺入了他的血肉。


    雖然好像一時死不了,但被射成刺蝟的許推背還是沒有了裝下去的力量,他坐倒在血泊之中。


    沒有任何的吐蕃戰士乘機衝上去收割人頭。


    因為他們也被射懵了。


    按照格桑最初傳遞出去的要求,這些箭矢不分敵我,隻管給他開道。


    格桑的目光,落在頹然坐倒在地的許推背身上。


    就以此人的人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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