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線條感太弱了。”


    “他老是想複刻衛叢演奏舒曼的那種感覺,當然弱化了作品的線條感。”


    “本來不同作曲家的處理方式應該要有變化的。”


    “不過他的舒曼確實很有衛叢的味道。”


    “你聽了最近衛叢和王曦的四手聯彈了嗎?幾年不見,衛叢對舒曼又有了新的理解。”


    “我也去了,確實很精彩!”


    大概就這麽簡單的幾句,他們的話題就從路加轉到了衛叢身上,又從衛叢轉到了他學校的幾個選手身上。


    “聽說都晉級了。”


    “那確實很不錯。”


    “不過那五個孩子裏麵,三個男生的實力都偏弱,倒是兩個女生不錯。”


    “俄國那個學生演奏很有幹勁,音符處理得也利落。”


    “她實力確實很不錯,而且那種力量感在這個年紀當中的孩子都是少見的,就是不知道她彈德奧作曲家的作品怎麽樣,我稍微有點擔心她的肖邦。”


    “第二輪她好像也沒選肖邦那類的作家,不過半決賽就逃不掉了。” 說話的評委意識到自己的話容易引來歧義,後麵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她能晉級半決賽的話。”


    和他關係比較好的評委哈哈給他打圓場:“正常發揮的話,她的實力足夠上半決賽了。”


    比賽正常發揮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就連久經舞台多年的演奏家都不敢說自己在台上一定能正常發揮,更別提這麽年輕在台上,麵對眾多評委和聽眾正常發揮了。


    “聽說她是王曦的學生。”


    “怪不得。”


    “確實有王曦演奏的感覺。”


    一聽師承,就有更多的人應聲,有更多的評委對她感興趣了。


    其中有人問:“聽說衛叢的學生也來了,你們知道是哪個嗎?剩下的那個女生?”


    臨音大有老師也在評委當中,她卻故意不說話,想聽聽其他人的評價。


    臨音大早就把簡一鳴當成了他們的學生,聽了他好幾次的演奏大課,對他充滿了“自己家的崽”的感情,可惜這次她所在的比賽點不是簡一鳴比賽的那個,沒能聽到他的第一輪演奏,因此她現在特別想知道其他評委對他的評價,但現場評委們的反應和她的想法大相徑庭。


    “林茗,我記得是叫林茗。她確實讓人印象深刻,在第一輪裏除了路加之外演奏得最好就是那個孩子了吧,表現的又穩又好。”


    “就是個子和手都太小了。”


    “太小了,很多作品都彈不了呢。”


    “不過衛叢大概不會在意這個?誰知道他收學生會是什麽標準。”


    “說得也是。”


    “很符合衛的性格。”


    臨音大的老師不得不插句話問道:“其他男生表現得怎麽樣?”


    “其他男生啊……”聽過的評委們都努力迴憶了一下。“抱歉,不太記得了。”


    “不錯是不錯,但是沒什麽記憶點。”


    “第一個上台那個是不錯的。”有個評委看了臨音大的老師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迴複道:“不過好像水土不服還是緊張,我覺得很多地方都沒有表現好,中規中矩,如果第二輪還是這樣的話,恐怕很難晉級半決賽了。”


    “啊!你說的那個我也記得,他是不是上台前拉肚子了?”


    “有可能。”


    評委們開始吐槽自己的學生賽前總像蹲在了廁所兩天兩夜剛出來的軟腳蝦,琴聲總是軟趴趴。基本上所有老師都遇過類似的糟心問題,聊起來很有共鳴。


    臨音附中的老師在這裏就不再好插話了,心裏也微微有些失望。


    畢竟簡一鳴平時考試什麽的表現得那麽好,結果上台卻隻有這個水平,其中落差真的誰聽誰知道,可是台上演奏和平時演奏有差距,在古典音樂圈裏也是大概率事件。


    她本來以為簡一鳴會有例外的。


    很快她又想,要是簡一鳴有花賽拿獎的實力,也不會那麽早就決定要報考臨音大了吧?


    論實力,國內首都音大才是最好的音樂高等學府。而臨音大,看看這次來當花賽評委的隻有小貓兩三隻就知道差距了。


    ……


    每個國際比賽辦賽都有自己的辦賽特色,比如奧賽就有最早的現代國際音樂比賽名號,比賽以“寧缺毋濫”出名,舉辦至今一共有二十多屆,過半數的比賽沒有冠軍。花賽則以“鼓勵選手”出名,具體表現就是選曲的自由。


    花賽的第一輪和第二輪隻對選曲時期有要求,要包含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民族主義音樂四個重要音樂時期,對作曲家和作品都沒有具體要求,讓選手盡可能地根據自己的理解來表現技術和特點,評委將根據選手的作品難度、基本功及技巧、作品的完整程度、作品的完成程度、藝術表現力幾個維度打分。


    以十分為標準,除了林茗之外,其他四個人的作品難度配置都在八分左右,林茗大概在六分的區間,至於其他的評分問題,在備賽的過程中王曦都掰碎了跟他們每個人講過。


    每個人的情況不同,相應的弱點和問題也各不相同。


    “明天就是第二輪比賽了。”簡一鳴趁著衛叢洗澡悄悄給符盛藍打電話,“不過有一個好處就是第二輪之後,會安排另外一個演奏廳給淘汰選手演奏之前的準備曲目。”簡一鳴跟符盛藍打電話,說完這句忽然自己的求生警鈴狂響不止,簡一鳴哭唧唧地補充:“我不是說我會去那邊啦,起碼第二輪不會。”


    其實他真的很想問,如果我被淘汰了你會去淘汰者的演奏廳聽我的鋼琴嗎?


    但是這句話到嘴邊就不敢說了。


    簡一鳴自己也說不清楚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賽前緊張?灰心喪意?


    不是這樣的。


    鹹魚簡覺得自己上領獎台很艱難,但也沒有鹹魚到覺得自己過不了第二輪。


    試探?


    可是為什麽……


    簡一鳴還沒想過,如果是朋友,如果僅僅是朋友,是不需要考慮這些的,然而此時此刻的他並沒有分清這些細微差別。


    電話那頭的符盛藍覺得簡一鳴中間這點時間的停頓有點微妙的奇怪,他問道:“怎麽了?”


    “不,沒什麽。衛帥出來了,我洗洗就準備去睡覺啦。”


    “好,晚安。”


    “晚安。”


    簡一鳴掛了電話,人還靠在露台的圍欄上。


    臨音附中給自己學生訂的酒店房間都在高層,隔絕了樓下的熙熙攘攘,留出了足夠安靜的休息空間。從高樓俯視,底下是花國首都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道路兩旁的路燈組成一條長長的燈帶,像一條臥在黑夜中的龍,經過的車輛都是浮光掠影,為這條臥龍增添光彩。


    對簡一鳴來說,這樣繁華的景色都是陌生,陌生到有一種虛幻感。


    這就是來到一個陌生城市的感覺嗎?


    那跨洋過海去到臨城生活的符盛藍是什麽心情呢?


    簡一鳴還沒有意識到,比賽的緊張氣氛還是影響到了他的情緒,放在平時,心大的狗狗絕對不會有這樣細膩的憂愁。


    “在陽台幹什麽?明天早上就要比賽了,還不趕緊洗幹淨睡覺!”衛叢洗完出來趕緊把狗子趕進浴室裏。


    除了簡一鳴自己之外沒人覺得他手氣好,第二輪抽簽這家夥又抽到了第一天,還是第一天的上午,無論是王曦還是衛叢都已經隻剩下“果然如此”的念頭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確定我周四周五出差,也就是說本周五和周六要請假了各位。


    +


    對不起各位,是的,我忘記設置了


    第58章


    簡一鳴坐在後台,看著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好像和當時在臨音附中的後台也沒什麽區別。


    他深吸一口氣,耳朵裏聽到的都是陌生的聲音。


    陌生的人,陌生的琴,還有陌生的心情。


    閉上眼睛,簡一鳴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甚至能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咚、咚、咚。


    像音錘敲在低音鼓上,沉穩有力,正正體現了那個“心如擂鼓”的詞,每一次都仿佛自帶顫音。


    簡一鳴知道自己在緊張。


    他想起擬定曲目時衛叢說的話。


    “你知道花賽是什麽樣的比賽嗎?花賽和其他國際比賽都不一樣,把‘鼓勵’刻在了腦門上,被戲稱為國際音樂比賽的空白舞台,期望以最大的自由度來促進花國音樂事業發展的比賽。”


    彼時說話的時候,衛叢正懶懶地半躺半坐在沙發上,“花賽選曲自由背後最大的邏輯是,鼓勵學生用曲子表達自我,不限定主題,站在台上你們想說什麽都可以。”


    花國出來的琴童有一個很統一的特點,基礎功練得好,穩得住,同時也內斂而不善於表達。這對這一痛點,花賽可謂是絞盡腦汁讓人說話。


    “選擇什麽樣的比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的人奔著評委去,有的人奔著舉辦方去,有的人奔著比賽本身去,但我奔著自己去。”


    “說到底,比賽隻是一個平台,不要去管音樂比賽的主題是什麽,先去思考你的主題是什麽。你想要告訴評委什麽?想要站在台上述說什麽?你為什麽要站在舞台上?”


    “想好這些,你就能選定曲子了。”


    花賽不像某些音樂家紀念性比賽,它開放自由,曲目庫豐富多彩,沒有強硬的技術規定和作品要求,就是希望選手在舞台上有自由發揮的餘地,能夠在各個重要的音樂時期找到自己的立足點,找到自己喜歡的命題。


    演奏家和演員都帶一個演字,本身就有一定的相似。正如有的演員戲路寬,而有的演員隻適合某種特定的角色,演奏家有的可以跨時代演奏不同的作曲家,有的卻隻能是特定某個時期,或者幹脆就特定某個作曲家。


    獲知這些的前提都是嚐試,練習嚐試,上台嚐試,演奏嚐試。


    花賽提供了這樣的嚐試平台。


    簡一鳴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過去的經驗裏,比賽曲目就是比賽曲目,像寒假作業那樣,老師列出一張清單,他老老實實做完就完事了,從來沒有思考過背後的邏輯和意義。衛叢突然把這麽大的一個選曲自由砸下來,簡一鳴茫然無措。


    “高一期末的演奏考試,你不就做得很好嘛。”衛叢滿不在乎,好像這隻是一次演奏考試,而不是站在弟子站在國際舞台上的第一站。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演奏廳的舞台就不是舞台了嗎?”衛叢打斷了他的話,擺擺手,宣布下課。


    簡一鳴嚐試過找王曦商量,以往總是事無巨細的王老師給了他一個腦門彈,“自己想。”迴頭問符盛藍,符盛藍也給他一個腦瓜崩,“別偷懶。”


    啊不是,為什麽你們都那麽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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