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曼去而複返令黎夫人大吃一驚,而黎年信揚言兩人即日將成親更讓她疑惑不解。


    越曼知她心中所想,也隻能做戲到底,京城對她來說已成危險之地,她必須保全了自己這條命才能伺機而動,否則隻會白白送上一條命而已。


    她挺身跪在黎夫人身前,聲淚俱下,“夫人,您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今生今世或許都無法報答,黎公子對我情深意重,我情願留下來嫁給他為妻,請您放心,我一定恪守婦道,踏踏實實的做您黎家的媳婦,為黎公子生兒育女,絕不會給黎府帶來災難。”


    黎夫人心中微動,亦是驚喜不已,“越曼,你真的肯嫁給年信?永不反悔嗎?”


    越曼重重的點點頭,“黎夫人,我願意。越曼孤身一身遠在他鄉,心中早已了無牽掛,如今得了夫人相救,夫人又待我如同親女,越曼實是有幸,如今又得黎公子愛惜,實乃上天垂憐,我亦不願再流落外鄉了。”


    黎年信挨著越曼的身子跪在地上,無比堅定的道,“母親,請您成全我和越曼吧。”


    能得越曼如此媳婦,黎夫人自是喜歡的,往日裏忌諱的不過是越曼的身世,但如今見她心甘情願嫁給兒子,又發誓安心為黎家生兒育女,她心中自是歡喜的,遂連聲應道,“好好好,母親馬上為你們操辦婚事。”


    越曼微微的低了低頭,落下一滴淚來,她對黎年信並無男女之情,但為了安身立命,也隻能如此了,她身上背負著曼月國的希望,她絕不能讓自己出事。


    洞房花燭,燭光搖曳。


    黎年信軟聲細語小心翼翼,越曼心懷異念虛與委蛇,但在黎夫人跟前卻始終態度恭謙恪守己則。


    黎夫人提著的一顆心終是緩緩放下來,隻一心盼著早些抱上孫子,兒子能功成名就。


    越曼極喜歡坐在花園裏對著滿院子盛開的花發呆,麵上帶著點點哀愁,似是心中千言萬語卻無處訴說。


    黎年信依舊坐在亭子裏,手上拿著一本書,心緒卻全在越曼身上。


    他遠遠的望著她,繁花叢中,她如一朵嬌豔欲滴的花,卻帶著令人無法解開的神秘,她似乎總是帶著憂愁,卻又在麵對他時盈盈含笑。


    她愈是這樣,他心裏就愈是難受。


    她身上總是蒙著一層光環,將他隔離在外。


    他們日日同床共枕,他仍是覺得她離他很遠,留下的不過一張空殼而已,他想走進她心裏想探知藏在她心底的秘密,卻每每都被她拒之門外。


    他眸中帶了點點憤怒,扔下書起步上前,到了越曼跟前,對上她清澈的雙眸,心中的怒意頓時消了大半,心底裏又軟的化作了一灘水。


    他輕輕的牽起她的手來,“曼兒,你有心事嗎?告訴我好不好?”


    越曼嫣然一笑,“你怎麽了?我沒有心事,隻是坐在這裏看花而已。”


    黎年信眸光低沉,緊緊的攥了攥她的手,“曼兒,你明明不開心,可是為什麽不肯告訴我呢?你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


    越曼緩緩的搖了搖頭,“你不必擔心我,我好好的呢,你隻管專心念你的書便是,馬上快到秋考了,你當考個好成績,母親才會開心。”


    黎年信突然又有些憤怒了,沉聲道,“母親這麽說,你也這麽說,在你們心裏隻有功名,從沒問過我心裏是怎麽想的,我寧願與你呆在府中過我們的日子,這樣不好麽?”


    越曼有些茫然,天宇朝的男人不是都喜歡入朝做官嗎?黎夫人也曾經說過男人就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賢妻當鞭策夫婿專心念書才是。


    難道她做的不對嗎?她微蹙眉角,疑惑的望著黎年信,目色驚疑。


    她無辜而又迷茫的眼神灼燒的黎年信的心,他憤怒的拋開她的手,冷聲道,“你與那些女人都是一樣的,隻想著榮華富貴,卻不及你我夫妻之情。”


    榮華富貴?越曼嘴角微微輕扯,她身為曼月國的儲君,什麽樣的榮華富貴沒見過?她會稀罕一個五品四品的小官職嗎?她隻不過盡一個媳婦的本分而已,她不能把心給黎家,卻可以做一個好媳婦。


    她低低的歎了口氣,沉聲道,“你不要再鬧了,快迴去念書吧。”


    她緩緩站起身,“我去陪母親說說話。”


    黎年信呆呆的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一顆心如墜穀底,她那樣美好的人兒如天仙一樣的人兒,終抵不過世俗的雜念,心中所想不過功名榮華而已。


    或許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如此吧。


    他頹敗的低下頭,握在手裏的書已被他揉作一團。


    越曼驚覺自己懷孕了,心頭微顫,她雖嫁給黎年信,卻從未想過呆在這裏一輩子,她是屬於曼月國的,終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裏,迴到曼月國,完成父王的遺願。


    她不想留下任何牽掛,亦不能在此留下任何牽掛。


    而肚裏的孩子或許會成為她一生的牽絆,她絕不能如此,她想打掉這個孩子,但轉念又想到黎夫人,黎夫人待她親如己出,早就盼著抱上孫子,她豈能恩將仇報?更何況她曾經在黎夫人跟前發過誓安心為黎家生兒育女,她豈可反悔?


    她糾結不已,矛盾重重如山一樣壓在她心頭上。


    眼看著她迅速的消瘦下去,黎夫人擔心不已,“越曼,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怎麽瘦的這麽厲害?讓灶上多給你做些喜歡吃的補一補。”


    越曼忙道,“母親不必擔心,我沒事。”


    她抬手撫在臉上,瘦如骨柴的手指骨節分明,她頓時嚇了一跳,手指在半空中顫了顫,這還是原本那個圓潤豐盈的她嗎?


    黎年信亦擔心不已,每每與她說話,都被她擋了迴去。


    黎夫人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請大夫來為她把脈,才得知她早有了身孕,自是驚喜萬分。


    越曼故作不知,任由黎夫人不斷的給她添加各種補品。


    黎年信的心越來越沉,他知道越曼定是早就知道懷有身孕,但她卻一直不肯告訴他,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越曼。


    越曼依舊溫柔的笑笑,但笑容卻再也不似從前那般絢爛,她兩頰微微的聳上來,眼窩已有些陷了下去。


    她淡淡的笑著,“你怎麽了?有了孩子不開心嗎?”


    黎年信兩手緊緊的捏住她的肩膀,“曼兒,你知道我很開心的,可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你是不是不打算要這個孩子呢?”


    越曼輕輕的掙開他的鉗製,緩緩的搖了搖頭,“怎麽會呢?母親這麽喜歡孩子,我不會不要的。”


    黎年信更加憤怒,“你隻是為了母親嗎?如果沒有母親,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要這個孩子了?”


    越曼低了頭,“怎麽會沒有母親?你不要說那些如果的話,如果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她心底隱怒,如果如果,如果曼月國不發生政變,如果她的父王沒有生病,如果她還是曼月國未來的儲君,她還會留在這裏嗎?她還會經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嗎?


    可是如果永遠都隻是如果,不會成為現實,她想起逃出曼月國時,她躲在人家豬圈裏逃避追殺,那熏天的惡臭讓她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再吃豬肉。


    從曼月國到天宇朝,這一路上,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經受了怎樣的煎熬?隻有她自己心裏最清楚。


    她再也不要聽那些如果的話。


    她心裏難受極了,狠狠的甩了他的手,厲聲道,“你好好的讀書,我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隻要母親開心就好。”


    黎年信身形踉蹌,一把將桌上所有的書都拂落在地上,怒聲道,“母親,母親,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嫁給我?你這樣的折磨我,你心裏好受嗎?”


    越曼不想再聽,轉身出門。


    外頭正下著小雨,她衝進雨裏躲進小花園的亭子裏,丫鬟找到她的時候,她已凍得渾身發抖。


    黎夫人知道了此事,嚴厲的斥責了黎年信,並讓其搬出越曼的院子去另外的院子專心讀書。


    而越曼卻發起高燒來,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嘴裏不住的胡亂叫著,沒人聽清她到底說的什麽。


    混沌的睡夢裏,她夢到自己又迴了曼月國,見到了叔父寅斯,她拿了把明晃晃的小刀子狠狠的了他胸上,她看著鮮紅的血不斷的從他身上流出來,看著他跪在地上求饒。


    她心裏一陣痛快,哈哈大笑著喊道,“殺,殺,殺,還我河山,還我河山。”


    她夢到妹妹顏清靠在她懷裏柔聲叫著,“姐姐,姐姐,姐姐……”


    她攬著妹妹,低低的喚著,“顏清,姐姐會護你一生一世,顏清,顏清……”


    她夢到父王把她擁在懷裏叫她讀書識字,她夢到母後抱著她叫她唱歌跳舞……


    她又夢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孩兒喚她母親……


    她夢到自己躺在一片水裏快要死了。


    她胡亂的叫喊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她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黎夫人衣不解帶親自在床前伺候著,聽她哇哇亂叫聽她大聲哭喊聽她聲嘶力竭。


    黎夫人終於明白加諸在越曼身上的除了仇恨,更多的是心魔。


    她將所有的事都埋藏在心裏,甚至不讓越曼知道她到底聽到了什麽。


    她一心一意的守著越曼,當越曼終於睜開眼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卻累的倒在地上。


    越曼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沒了,懶洋洋的躺在床上,聽丫頭們講述黎夫人這幾日對她的照顧。


    她終於拋開了那些雜念,安心養胎,一心一意將孩子生下來。


    但她卻始終不會忘記她身上背負的使命,每每夜間,心痛的無以複加,咬牙切齒卻也隻能隱忍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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