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曄進屋,頓時被一陣熱氣熏的皺了皺眉,抬腳要進裏間。


    後頭倚翠緊緊的跟上來,叫道,“世子爺,請您等會再進去。”


    宇文曄哪裏能等,徑自推門進屋,驀地瞧見躺在床上的黎言裳正裸著半個身子,他馬上關上門,迅速的轉過頭來,沉聲道,“俞太醫先等一等。”


    屋裏頭江媽媽已聽到動靜,急忙給黎言裳穿了衣服,又蓋好了被子,這才開門走出來,屈膝行禮,“世子爺。”


    宇文曄抬腳進門,見黎言裳已穿戴整齊,便道,“俞太醫請進吧。”


    俞欒隨後進門,精準的目光在屋裏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火盆和水盆上,又看了看黎言裳濕漉漉的發梢,心下已是了然,不覺有些奇怪。


    他先上前替黎言裳把了脈,眉頭皺了又鬆,鬆了又皺。


    宇文曄雙目落在緊閉雙眼麵色蒼白的黎言裳臉上,心疼的無以複加,他寧願躺在床上忍受疼痛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無能為力的看著她被痛苦折磨的變了樣子。


    “俞太醫,怎麽樣?”


    俞欒不作聲,兩根手指依舊放在黎言裳的手腕上,良久才緩緩的鬆開,抬起頭來,麵上帶著些凝重,“世子爺,是餘毒發作了,世子妃的身子又虛弱的很,世子妃現在已經被燒的神誌不清了,不過好在有人幫她散熱,不然隻怕世子妃的性命就很難保了。”


    他眸光一轉,落在站在門邊的江媽媽身上,“這火盆跟水盆子都是你吩咐準備的嗎?”


    江媽媽屈屈膝,“是奴婢準備的。”


    俞欒眸光閃亮,“誰教給你這麽做的呢?”


    江媽媽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遂如實迴道,“是我家夫人教給我的,以前世子妃很小的時候也這麽燒過,夫人便如此為世子妃散熱,夫人說,身上滾燙需要散熱,所以需要脫了衣服用溫水擦拭,幫助散熱。而屋裏放上火盆,則是防止再次受涼。”


    俞欒挑挑眉,胡子也跟著翹了起來,“黎夫人?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見識。”


    語氣裏帶了幾分敬重,他反倒對黎言裳多了幾分好奇,其母便如此聰慧,享譽京城的世子妃應是比其母更加聰慧吧?


    俞欒不再多問,拿起紙筆開藥方子。


    宇文曄卻道,“俞太醫,今日郡主大婚,我必須前去主持,所以請你留在這裏照看世子妃,這藥還請您親自煎一煎。”


    俞欒點點頭,“世子爺隻管去忙,世子妃這裏,臣會好好照顧的。”他蹙了蹙眉,話鋒一轉,“不過,世子爺,找不到解藥總不是辦法。”


    宇文曄幽深的眸子裏亮光微閃,他堅定的迴道,“我一定會找到解藥的。”


    俞欒不願多說,索性撕了那紙,囑咐江媽媽繼續為世子妃散熱,然後親自出門拿藥煎藥去了。


    辰時已到,羅府的花轎準時來到晉王府門前,依照諸多禮儀規矩一一行事,最後由宇文曄背著新娘子宇文清露出門。


    宇文清露一身大紅嫁衣,隔著頭上紅紗仍能依稀看到她嬌豔如花的容貌,她穩穩的趴在宇文曄的背上,頭深深的低下去,似是埋入宇文曄的脖頸裏。


    鑼鼓聲響,她輕輕吐口氣,在宇文曄耳邊輕聲道,“哥哥,縱然我千錯萬錯,您今日仍是背著我把我送上花轎,妹妹心裏很是感激。”


    她說著,眼裏的淚不斷的落下來,滴在宇文曄的衣領上,融化了領角上點點白色粉末,她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那粉末化成水流進宇文曄的衣服裏,緊緊的貼在他脖子的肌膚上,心底一陣歡暢。


    宇文曄,是你背著我送我進地獄,那我就送你一顆毒瘤,讓他在你身上生根發芽,最好能開出一顆毒果子來。


    她繼續哭著說道,“哥哥,妹妹隻有一句話,請你善待母親,好歹她已經老了,活不多少年了,求求您給她一條活路。”


    四周人群喧鬧,諸多目光都落在這一對兄妹身上,宇文曄微低著頭默不作聲,宇文清露的話讓他心底裏微微一酸,無論宇文清露做了什麽事,都不能改變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實,他突然想,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過該多好?


    但如果永遠都是如果,不可能變成事實,黎言裳此刻正躺在床上與死神搏鬥,服下俞欒的藥後,她雖然清醒了,但她體內的餘毒隨時都有發作的危險,而且會一次比一次嚴重。


    他發軟的心瞬間冷硬起來,他們雖是兄妹,終究隔著兩層肚皮,有些事注定是無法改變的。


    大門口,羅根基坐在高高的馬背上,麵上喜氣洋洋,可眼底卻冷若冰霜,他微笑著緊盯著背著宇文清露出門的宇文曄,一雙眼似是要把宇文曄的心看透。


    宇文曄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一眼,麵色同樣的冷漠。


    門口喜娘高聲叫道,“新娘出門,上花轎。”


    宇文曄隨著一陣劈裏啪啦的炮竹聲走到花轎前,喜娘接著喊道,“小姐抬頭笑一笑,兄長背著上花轎,新娘坐進轎裏頭,兩眼流下金元寶。”


    宇文清露坐進轎裏,宇文曄低頭道,“隻要你好好的,母親自會好。”


    宇文清露愣了愣,紅蓋頭下一雙眼裏射出兩道刀子一般的利光,恨不能穿透宇文曄的心。


    轎簾落下,花轎抬起,宇文清露冰冷的視線被擋在裏頭,她眼裏終於落下淚來,一陣悲哀湧上來,她竟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此刻,她心裏,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恨意。


    花轎走後,依照禮儀,宇文曄應跟去羅府喝喜酒,但他哪裏還有心思去,交待了宇文健跟宇文恆淵,他便急匆匆進了宮。


    順和宮裏,皇後正歪著身子躺在美人椅上聽人彈奏樂曲,宮女進來稟告,“皇後娘娘,晉王府的世子爺來了。”


    皇後頓覺驚訝,狹長的眉角幾乎挑成一條直線,今日宇文清露成親,宇文曄怎會跑到宮裏來了?


    “請世子爺進來吧。”她緩緩的揮了揮手,樂工們馬上站起身,抱著樂器退下去。


    宇文曄邁步走進來,走到宮中央,行個大禮,“娘娘。”


    皇後微微一驚,宇文曄很少行此禮如此稱唿她,她探詢的目光落在宇文曄臉上,“曄哥兒,你這是怎麽了?”


    宇文曄跪直身子,昂首道,“姨母,曄哥兒有事求您幫忙。”


    他又恢複了姨母的稱唿,皇後的心鬆了鬆,目裏露出一抹精明來,她似是已經猜到宇文曄所為何事,但她麵上卻不動聲色,佯裝不知的問道,“什麽事?”


    宇文曄稟道,“姨母,求您在皇上跟前說一說,給我一張通關文牒,我要出遠門。”


    皇後心下一沉,“你要出遠門?去哪裏?何須通關文牒?”


    她以為他是來求她救救黎氏,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要求。


    宇文曄迴道,“姨母,求求您幫幫我,隻有您能幫我了。”


    皇後沉聲道,鳳眼微眯,“你是要去西域?”


    宇文曄早就料到什麽事都瞞不過皇後,而他也沒想著瞞著皇後,遂點頭道,“姨母,荼毒花之毒甚為強悍,如果再找不到解藥,黎氏就性命難保了。姨母,求求您幫幫我。”


    皇後冷冷的哼了哼,“曄哥兒,你真是太讓本宮失望了,也讓你的母親太失望了,為了一個女人,你甘願獨闖虎穴,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命比什麽都珍貴麽?”


    宇文曄毫不猶豫的道,“姨母,在您和母親的心理,我的命比什麽都珍貴,但在我的心裏,黎氏的命比什麽都珍貴。”


    “你……”皇後頓時氣噎,麵上蒙了一層寒霜,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怒氣,站在她身側的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唯恐驚了主子們的談話。


    皇後強自壓下怒氣,舒了口氣,冷笑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應該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她,不要來求我,她的珍貴隻屬於你,與本宮無關。”


    宇文曄跪在地上朝皇後拜了拜,“姨母,求您看在母親的份上幫幫我吧,如果您不幫我,那我不用文牒也能闖出去。”


    皇後氣的渾身哆嗦了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拿你的母親來壓本宮,本宮說了,這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古英雄愛美人,你想當英雄,那就拿出個英雄的樣子來,不要來求人。”


    立在皇後身側的樂嬤嬤見勢不妙,急忙朝宇文曄悄悄的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宇文曄又在地上磕個頭,“姨母既然不願幫忙,那我就一直跪在這裏,您什麽時候答應幫我,我就什麽時候起來。”


    皇後猛的站起身,厲聲道,“要跪就跪到宮外頭去,別跪在這裏礙我的眼。”


    “是。”宇文曄低低的迴了聲,緩緩站起身,徑自轉身出門,真的走到宮門口直挺挺的跪下了。


    樂嬤嬤見皇後麵色不佳,急忙伸手扶住她,低聲道,“娘娘何必動氣?世子爺年少氣盛,又是真心實意的喜愛黎氏,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麽死了。世子爺的性子您還不清楚麽?您氣壞了身子可怎麽好?”


    皇後重重的歎了口氣,“真不知他要鬧騰到什麽時候,一門心思隻在那女人身上,殊不知天下還有更多的事等著他去做。”


    樂嬤嬤卻悄聲道,“娘娘不是說過麽?正是因為世子爺這性子,萬歲才對他頗為放心,這樣對太子才更有利,至於世子爺的心思都在世子妃身上,如果世子妃的心都在娘娘這裏,一切不都結了麽?”


    皇後驀地迴過頭看看樂嬤嬤,一雙鳳目亮光微閃,緩緩的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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