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鈞老祖,於傳說中,乃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的師父。


    此傳說真不真的,孟十三不想考究。


    她隻想重審一點,人家老祖原形為蛐蟮,她原形亦為蛐蟮。


    基於本家道義,她於鴻鈞洞住了千年,覺得老祖老人家如此厲害的角色,心胸定然也寬宏得很,指不定老祖獨居凡間洞廟漫漫歲月好生寂寞,忽有了她作伴,甚是高興呢。


    這日忽下大雨,來得迅猛,既洶且湧,下至夜裏,仍舊酣暢,絲毫無停一停之意。


    孟十三以原形趴在洞口,百無聊賴地聽著雨聲,瞧著雨簾出著神兒,瞧著瞧著,神使鬼差的,她往洞外伸一伸腦袋。


    “轟隆隆——”


    雷鳴電閃,好可怕!


    孟十三趕緊縮迴腦袋。


    “謔嚓——”


    豈料慢了半步。


    她滑溜溜的腦袋被劈了個正著!


    不知過了幾許時辰,半昏半睡間,孟十三隻覺得身下暖哄哄軟綿綿舒服得緊。


    老祖洞廟乃金陵郊外平地隨意辟開建起的石頭廟,進門便是香案,香案後石台上便是老祖金身,左右各一燈台,左燈台旁放了供香客添油的木箱,老祖身後便是她的窩。


    想她的窩,隻前後夾存的一小塊地方,前是老祖金身,後為斑駁石壁,左右通風,上有石頂,下乃石床,便是她千年來的容身之處,可謂四麵八方皆無這般軟綿暖和之感。


    腦袋沉重得宛若被泰山壓著的孟十三意識到不對勁兒,驚得一下子睜開雙眸。


    迷迷糊糊之間,她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還沒搞清楚這個環境是真是假,她腦海裏浮現出兩眼一黑之前,那分明是直衝著她來,直往她腦袋上劈的閃電!


    對,她被劈了。


    她怎麽會被雷劈呢?


    孟十三不由迴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


    自出生到三百歲,她渾渾噩噩四處鑽土,至五百歲,她方開靈智,懵懵懂懂就近搬來同老祖作伴,到八百歲,她喜修成人身,今兒一千五百歲,從靈智開到現下千年,於洞廟中見過無數香客。


    千年間滄海桑田,無數香客求了無數願。


    生而非人,凡人的願望,千奇百怪,每一個都令她好奇,也是閑著無事,她無聊至極地決定入世,化身為世間凡夫俗子中的一員,或平民百姓,或王權富貴,她積極地探索著凡人每一個心願的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譬如,有位秀才來求中舉,她想著舉人老爺那麽多人想當,卻又那麽多人自青絲至白發也沒能如願,想來那科舉定然很難。


    抱著求知的精神,好奇的心態,必勝的自信,她把凡人十年寒窗該讀的書籍皆讀了個遍,爾後還幻化成少年郎去考了一把。


    結果,她成為當時最年輕的進士。


    隨後當了幾年官,當得甚無趣。


    無趣之下,她尋了個機會,辭去官職歸隱田野,迴到老祖洞廟繼續清修,繼續每日聽著不同的香客許下不同的心願。


    偶爾遇到引起她好奇心的,她依然會跑到凡間探索印證一番。


    千年下來,能引起她好奇心的,已然不多,有她不知曉需探索一番的,亦已不多。


    而眼下,恰恰是她懵懂茫然至極的狀況。


    孟十三正摸不著頭腦,雙眼無神,腦子處於停擺的狀態。


    大丫鬟金銀端著藥碗進屋,繞過花開富貴紫檀座屏,掀開七彩寶石珠簾,她直往內室拔步床走,走近了便看到這麽一幕。


    “小姐,您怎麽了?”金銀將藥碗托盤輕擱於床一側的桌麵上,迴頭小心翼翼地問著擁被坐在床上發呆的自家主子。


    孟十三聽到聲音,似被定住的身體終於動了動,眼神兒慢慢有了神采,落在金銀臉上,一瞬不瞬的。


    這可把金銀嚇了一跳,越發輕聲地喚道:“小姐?”


    孟十三眨了眨眼,卻是視線一轉,落在床前的擺設上。


    床前的平台四角立柱,鑲以紫檀圍欄,兩邊各有一個扇形小窗,宛如一處迴廊,中間置以腳踏,兩側各有桌凳,左側桌麵上放著一個碗,從氣味兒上來分辨,這是一碗湯藥。


    孟十三一雙眼珠子略略一轉,打量起她眼下所在的這張床上。


    淺黃的幔帳垂垂而落,金掛勾勾起兩邊,掛簷與橫眉均鏤刻透雕,前門圍欄及檔板則刻有各式吉祥紋樣,刀法圓熟,工藝高超,整體精美華麗、穩重大方。


    以她過去曾遊曆過的凡間見識,這是一座紫檀垂花柱拔步床。


    此為凡間物什。


    她來到凡間了?


    被雷給劈來的?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孟十三覺得一定是自己醒來的方式不對,她迅速躺了迴去,雙手把錦被扯到脖頸下,被沿抵著下頜,重新閉上雙眼。


    她一定是在做夢,夢醒就迴老祖洞廟了!


    金銀被孟十三此一連串的動作給嚇傻了,待到孟十三唿吸綿長,再次進入夢鄉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覺得事態嚴重了。


    “不……”金銀高聲剛喊出一個字,看到小姐還在睡覺,雙手又本能快過大腦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控製著快要哭了的心情,她退出屋子。


    簾布剛放下,金銀見到走廊那一頭提著食盒迴來的另一個大丫鬟,她一下子衝了過去:“寶珠!寶珠不好了!”


    “可是小姐又把藥給吐出來了?”寶珠記得去取晚膳之前,金銀說湯藥差不多好的了,她去取食的這會兒功夫,應當已經喂完藥了。


    想到早上與中午喂下去的湯藥都被小姐給吐了出來,膳食也喂不下去,這會兒小姐再吐,豈不是情況絲毫沒有好轉。


    卻見金銀沒有迴答她,隻是慌亂得點頭又搖頭,臉色蒼白,唇瓣還微微顫著,寶珠一顆心更是往下沉。


    “不是……不是!”金銀腦子裏有些混亂,邊迴想邊努力地描述她看到的情況,“小姐醒了,湯藥還在,小姐呆呆的,看看我,又看看床,什麽話也沒說,最後躺迴去又睡著了!”


    這下輪到寶珠懵住了:“你在說些什麽?”


    “就是!就是小姐好似不認得我了,連自幼睡到大的床都不認識了!”金銀直言自己的感受,急得舌頭差點兒打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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