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趙廣漢負責長安這個龐大都城的治安。他是個頗為自負的官吏,一張臉一直是陰沉著,讓人看了害怕。


    長安人煙稠密,風俗奢華。雖說是天子腳下、皇城根上,但一班皇親國戚,勢家巨族,倚著自己富貴,一味放縱橫行,目無法紀;又有閑雜人等飽食無聊,專喜見事生風,招災惹禍;更有流氓小偷巨騙,或白晝劫財,或通衙攫物,間或釀成命案。


    這裏每日都會發生離奇案件,地方官吏要想秉公執法,不免得罪貴人,所以往往敷衍了事。


    劉詢即位之初,趙廣漢上任京兆尹。他辦理案件往往是雷厲風行,無所顧慮,官吏和小民都見了他害怕,不敢胡作非為,京畿治安由此大為改觀。


    這天,他到京兆府查看了幾個案卷,又去街上巡視了一番才迴到家中。


    他也是餓了,一坐下吩咐後廚擺飯。夫人過來陪在他邊上,替他斟酒。等到酒足飯飽,夫人見他心情頗好,便支支吾吾說起有個娘家侄兒在東市擺攤遭人驅趕。


    趙廣漢自視甚高,本來對這種小事並不上心,隻是閑著,懶洋洋靠著憑幾也就聽了下去,待弄明白是怎麽迴事,忽的一下坐起,問道:“可是說了我的名號?”


    夫人嚇了一跳,不知他問話是什麽意思,有些膽怯地說道:“那東市市長蘇賢要沒收他擺攤的物什,所以他就說了你的名號,指望能放過。”


    “魏相也在?”趙廣漢又問。


    “在,就是他從中作梗,不然蘇賢知道那人是我家親戚,也不至於這般作為,不給我們麵子。”


    “魏相——”趙廣漢為人執拗,在朝中獨往獨來,除了皇上,誰也不在他眼裏。在他看來,魏相也隻不過是個鄉巴佬,僥幸得到皇帝青睞,並無什麽能耐。而東市市長蘇賢是他的屬下,居然隻顧奉承魏相,怠慢報出他名號的親戚,不由得憤怒。


    他兩眼盯著屋頂,心想該讓蘇賢這些人知道,誰能掌控他們的命運。其實,他對於魏相,一方麵是瞧不起,另一方麵卻是妒忌。


    夫人見他陷入沉思,招手喚來使女收拾杯盆,悄悄退下。


    次日,趙廣漢照例巡察京城,路經東市,心念一動,便率眾走進去兜了一圈。


    東市市丞發現京兆尹親臨市場,嚇了一跳,趕緊上前陪同,並派人去通知市長蘇賢。他生怕趙廣漢是因那天驅趕酒販之事而來問罪,言談舉止小心翼翼。


    趙廣漢看到偌大的市場裏客商雲集而次序井然,原本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市丞緊張的心情這才稍稍放鬆些。


    蘇賢趕來時,趙廣漢一行人已到了橫街大道上準備上車。見蘇賢來了,趙廣漢停下腳步,打量了他一番,慢慢說道:“市樓管理,應寬嚴相濟,欺行霸市者,不可姑息;而小商小販獲利微薄,不必太過苛刻。”


    蘇賢跑得氣喘籲籲,聽這一說,知道是指上次驅趕酒販之事。當時丞相關照不必追究了,他也不想得罪京兆尹,事後就讓市丞賠了些錢給榮畜。


    他想這事已經過去了,京兆尹應該不會怪罪於他,於是脫口而出:“丞相也是這般吩咐的。”


    話音未落,原本還算和藹的趙廣漢,一下子拉長了臉,神情寒凜。


    市丞心中暗叫不好,使了個眼色,蘇賢還是一臉茫然。


    趙廣漢陰鷙的目光掃過眾人,不發一言徑直上車。


    目送趙廣漢車乘走遠了,市丞迴過身,瞅著蘇賢唉聲歎氣。


    蘇賢不明就裏,問道:“怎麽了?”


    市丞道:“你為何要在京兆尹麵前提及丞相?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蘇賢這才迴過味來,叫道“不好,我不該提及丞相,又得罪京兆尹了。”市丞苦笑著搖搖頭。


    蘇賢無奈道:“我們這種小吏,也就是夾在中間受氣。”


    市丞道:“受氣也就罷了,別受罪就好。”


    蘇賢聽了臉色發白,捂著心口,哆嗦著說:“你可別嚇唬我啊。”


    正說話間,卻見京兆府的衙吏帶著幾個捕役過來,市丞心想壞了,怕來什麽就來什麽,趕緊迎了過去。


    衙吏道:“我們奉京兆尹之命拘捕蘇賢。”


    “市長何罪。”市丞驚訝地問道。


    衙吏揚了揚手中的一塊木牘,道:“這是京兆尹簽發拘捕令。有商賈控告蘇賢敲詐勒索、收受賄賂,涉貪贓枉法之罪。”


    市丞迴過頭看去,隻見蘇賢臉色蒼白,捂著心口癱坐在地。他趕忙小跑幾步過去,蹲下身子將蘇賢扶住,仰起臉對京兆府衙吏說道:“市長的心痛病發作了,需要先送醫。”


    衙吏毫不通融,道:“我奉命拘捕蘇賢,顧不得這些。”幾個捕役上前不由分說,將蘇賢架起帶走。


    市丞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呆呆地立了許久。幾個市卒圍了上來,那日他們都在現場,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見狀也是氣憤,七嘴八舌說道:“我們去報知丞相。”


    市丞淒然一笑,背著手朝市樓走去,自言自語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又連連搖頭。


    ·


    魏相那天請史高去東市喝酒,被私酒販子攪合了,雖然有些掃興,但也沒怎麽在意。幾天後,他意外聽聞東市市長蘇賢被關進了京兆府的監獄,罪名是貪贓枉法。


    他覺得這事可能與那日驅趕賣私酒的攤販有關,因為當時隱約聽到攤主說是京兆尹的親戚。不過,他並不相信京兆尹趙廣漢會為這麽點小事報複東市市長,於是命人去京兆府取來蘇賢的案宗。趙廣漢雖然特立獨行,但魏相作為丞相乃百官之首,有監察之權。


    然而,取來案宗的府吏帶迴一個更令他震驚的消息,東市市長蘇賢已死在了京兆獄中。魏相目瞪口呆,他怎麽也沒想到,幾天前還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他還在詫異,一個哭哭啼啼的婦人闖進丞相府,控告京兆尹趙廣漢公報私仇謀害其丈夫,也就是東市市長蘇賢。


    這下鬧大了,魏相將蘇賢遺孀喊冤之事擬就奏章,上呈未央宮。不多時,皇帝傳來旨意,命其召集相關官員,在丞相府百官朝會殿議事。


    丞相府百官朝會殿人頭攢動,大司馬霍禹、領尚書事的樂平侯霍山、廷尉於定國、侍中史高,以及京師三輔其他兩位長官右扶風和左馮翊等大臣都來了。


    京兆尹趙廣漢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臉冷漠。


    其實趙廣漢心裏也很鬱悶,他本意就是讓東市市長蘇賢吃點苦頭,長點記性,不曾想竟然死在了京兆獄中。這下他可是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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