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相思成調


    “傾雪,若換做以前,你可不會想得這般多。”


    輕輕歎息一聲,子陽辰夜眼神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輕輕搖了搖頭,傾雪道:“我向來想得多,隻是以前,我將心裏所有疑惑都藏著,從不問出來。”


    “如今,你緣何又問出來了?”隻試探性地一問,子陽辰夜便連忙擺了擺手,歎道,“罷了罷了,你也不需說,你將這心裏的話問向我,總好過你繞過我去問旁人。”


    聽著他這般狀似輕鬆實則透著濃濃無奈的話,傾雪本堅定直視著他的目光也微微有些晃動,有那一瞬間竟不想追問下去。


    然而下一刻她卻還是抿緊了唇。既已問了,那便別浪費了自己好容易鼓起的勇氣。


    將她一係列的表情都看在眼裏,子陽辰夜聲涼如水:“沒錯,我隻會保她這件事,旁的事,我不會管。”


    即便她早已確定了答案,然而聽著他的話,卻還是不免心裏驀地一陣顫抖。果真,教她猜對了,如今,連最後一絲的期望都破滅了。


    不再直視他的眼,傾雪漆黑的眸子無措地轉著。


    世間多數人都想有知天改命的本事,傾雪卻從未期盼過。或許,可以說,她不想,甚至懼怕著這“知天改命”。她深知,若提早知曉了之後的日子,之後的結局,那在結局到來之前的那段日子裏,很有可能都處在無盡的彷徨和恐慌中。


    也正是因此,她才很少問子陽辰夜關於日後的事情。隻忍不住問過的兩次,一次是有關她的至親,她的種族,另一次,便是她的好友。


    可老天作弄,她隻隻提前知道的這些,便已然陷入了彷徨和恐慌。


    這其中滋味,如同等死一般難受。


    沒有槳的木筏,隻能由著水流將自己衝向既定的深淵。


    知天易,改命難。她知道了所有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卻全都改變不了。


    牙齒突然被自己咬得有些痛,鬆開後又有些麻,像是滿口的牙都不是自己的。


    動了動下顎,傾雪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能知道夭夭的結局麽?是生是死,是好是壞?”


    子陽辰夜深深看著傾雪。這般的倔強,比她的兩個哥哥更甚,卻同他印象中那俏麗的身影天差地別。


    “還算圓滿。”掐著凝脂般的指尖,他道。


    圓滿,是指夭夭終會得到自己的幸福麽?


    世間萬物,誰不想自己的一生落得個圓滿的結局?哪怕過程坎坷些。


    如此,便足夠了。


    掀開柳枝,一股涼風便湧了進來,吹亂了亭內朦朧的點點月光。


    離開之際,傾雪背對著子陽辰夜,垂著頭又低問出聲:“辰夜,我有沒有說過我討厭你算盡天下的樣子?”


    她此時,是有些遷怒於他的。若不是他開口,她如今還依舊沒心沒肺地活著,若不是他總顯擺自己聖預言師那破身份,若不是他說話向來都是拐了無數個彎彎道道,她也不必要將他的每句話都細琢磨。


    說到底,她如今所有的煩心事都是他引出的。她,如何能不去遷怒?她倒期望自己從未認識他,期望他從未將她想知道的事如實告答。


    然而於情於理,她都不該去怪他怨他的。若不是子陽辰夜和鍾離玉及時趕到,怕是早在十個月前,她便已然被那正午的日頭曬得小命不保。若不是她當日在狐族多嘴多舌生生逼著他想著法兒的證明自己,他也不會在那飯桌上寫下幾個字。


    若今日她不去多想多問,以辰夜的性子,即便是地老天荒,也不會去多說一個字。


    追溯原因,他引出來的煩心事兒還都是由她而起。她又有什麽好怪的呢?


    隻是


    柳葉劃過臉頰,帶起一股澀澀的刺痛感。傾雪垂下眼眸。就算想通了許多事都是她自己鬧出來的,她還是忍不住這樣說了他一句。


    或許,是潛意識裏對他的依賴在作祟吧。


    知情的人,除了他倆便隻有鍾離。而她心裏,始終是舍不得鍾離去多煩心的。


    涼風透過傾雪飄揚的衣衫灌入亭子,月光又都被擠到了亭子邊上,卻吹不動子陽辰夜的衣角,吹不開他鬢邊的一根發絲。


    聽著傾雪的話,他的身子略微僵了僵,才扯著嘴角道:“不曾說過。”


    話音落下,兩人許久都不言語。


    傾雪的一隻手始終撥著柳枝,院子裏,突然寂靜地隻有風聲。


    良久,柳枝終於落下,將兩人隔絕在了兩端。子陽辰夜在亭子裏,忽地又聽到了傾雪幽幽的聲音。


    “無論怎樣,我們都還是朋友不是麽?”


    “是了!”子陽辰夜翹起嘴角,聲音有些鄭重,“你我自然是朋友。”言罷他又加了一句,“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柳枝一側傾雪眼中隱有淚光閃動,“你會騙我麽?”


    子陽辰夜愣了愣,失笑道:“我又怎會騙你!”


    “那便好。”風將傾雪小的幾不可聽的話送到了亭子裏。


    等子陽辰夜快走幾步掀開柳枝時,院子裏已無了她的身影。


    傾雪第二次好生打量自己的新房間。


    小葉紫檀的窗戶半開著,從窗外進來的風將月光石的簾子吹的有些晃動,屋子裏便猶如誤入了許多斑駁的月光。


    窗下的小葉紫檀桌上,放著一把同色的七弦琴。看著那琴,傾雪才恍然憶起,自己已有許久不曾彈琴了。似乎從她昏迷醒來後,便再未碰過這琴。


    如今看著,倒無端生出了一些親切。


    坐在琴旁,伸手撫上,瑟瑟琴音便自撥動的指尖下流出。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教人柔腸寸結的一曲隨著散在小院的各個角落。如今雖是春日裏,可這深夜的風,卻依舊寒冷刺骨,不遜於寒秋時節。今年的春日,總是比往年冷了許多。


    旁人都道是氣候變化無常,隻有小院裏的人明白,這寒冷的氣候是緣何所致。


    半年的時間,傾雪體內的月夜明珠已融合了過半,而她自身又不會控製,體內的能量日夜消散,日益精純,即便學院裏有著結界罩著,如今,如今也不大能壓製住了。


    鍾離玉衣著單薄站在緊閉的窗前。屋內的擺設同傾雪的房間大致相同,小葉紫檀的門窗,窗下一把同色木琴,天蠶絲的簾帳床褥,唯一的區別便是那一串串穿著的月光石,多了一種灰色,弱弱地閃著淡藍色光。


    眉頭突然蹙起,一隻手猛地捂上胸口,喉嚨一甜,紅色散發著香氣帶著浮動著光的血便從嘴角溢了出來。


    他曾應她要讓她一生快樂無憂,可如今,還是違背了諾言。也許當日,他應當聽辰夜的話,送她去雪族。或許,她今日便不會有這些煩惱。


    然而,一切,都無法迴頭了


    另一隻手取下腰間掛著的傳音鈴放在眼前,想了許久卻還是放在了窗邊。


    他想說些什麽,可又能說些什麽呢?


    思量間,突然發出了“嘣”的一聲,琴聲戛然而止。


    傾雪極力捂著,可血還是從指縫間落到了琴上。


    “嗬,又是左手啊!”


    許是方才太過用心,又抑或是太過不走心,總之,她連琴弦斷裂的聲音都沒聽到,感受到指下濕粘,才發現食指被斷了的琴弦劃了不淺的一道口子,血正涓涓流出。


    右手的靈力包裹下,傷口逐漸愈合,卻還是留下一道淡色印記。


    翻轉著左手,傾雪數著上麵殘留的大小不一的新舊疤痕。


    許是無論前世今生,右手都相對用的次數多些,寫字,吃飯,用劍,凝聚靈力,通通都是用著右手。所以下意識地,她對右手的保護便也多了些,無論什麽傷害都盡量地讓左手來承受。


    是以她左右手的差距相對常人來說還是很大的。右手幾乎隻有一道極細極淡的痕跡,而左手卻是新傷敷舊傷,許多傷口連她自己都忘了是何時有的。


    隻是


    掌心處最明顯的,還是那一點點的被銀針穿透了的如星辰一樣的疤痕。


    每次握住手心,都似乎是將所有的星星和希望都握在了手裏。可這些希望,卻都穿過了手掌,從手背處散了開。


    眨了眨微澀的眼,傾雪又想起了那日鍾離玉背對著她,手中緊握金色長劍,直指向陽的景象。


    那一刻,她才終是放下心,將之後的一切都交了他。


    事後她常常想,若是自己的掌心再厚一些,若是他醒來的不那般及時,若是他早些醒來,若是,他幹脆等向陽完全拘了她的魂後再醒,也許


    也許會怎樣呐?


    會少些許的麻煩嗎?她會不再對著手心發呆嗎?或者,已經發生的事會改變嗎?


    誰又能知道呐!傾雪輕歎,若是時間重頭,自己是否有另外的抉擇?或許當時,幾年前表哥離開的那晚,她便跟著他私奔,從此天涯浪跡,也是不錯的選擇。


    可,自己當真舍得離開嗎?


    一更,二更,三更也不知是哪個房裏的人連通了傳音鈴,燭火一樣搖曳著,也恰如燭火一般寂靜。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鍾離,你可知道,許是在許久以前,我便認識你了。”


    掐著傳音鈴訣封閉自己的心聲,傾雪的這句話終是沒讓鍾離玉聽見。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不如你。願有歲月可迴首,且以情深共白頭。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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