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陛下,您就聽老臣一句吧!”


    常延齡趴在朱慈烺的麵前哭著哀求。


    “懷遠侯,你要陛下自棄江山?”


    毛奇齡冷笑道。


    “陛下,您身旁這些有哪一個不是包藏禍心?他們是為大明嗎?當然不是!他們不過是自己在江南鬥不過楊慶想用您當槍使,他們是被楊慶的釋奴令和準備實行公田法逼得,他們需要一個鬥倒楊慶的武器,您不過就是他們的一杆槍,您這杆槍折了他們大不了拋到一邊!”


    常延齡指著他對朱慈烺說道。


    “懷遠侯,你不要血口噴人!”


    毛奇齡怒道。


    常延齡依舊沒搭理他。


    緊接著老常將手指向錢謙益。


    “至於他們,他們不過是群眷戀高位不肯下的朽木,還在做著往日的舊夢,但他們也隱隱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做夢,故此拉著您一起讓自己的夢真實些!


    但可惜夢終究是夢!


    變不了真!”


    他鄙夷地說。


    錢謙益的涵養很好,繼續保持著寵辱不驚的泰然。


    話說常延齡給了他們一個可以說突然襲擊,誰也沒想到這個明顯和楊慶不是一路的勳貴,居然會直接勸朱慈烺留在長安。原本錢謙益這些人估計,常延齡就算不會真得和他們結成同黨,至少也會推一把皇帝,畢竟南京勳貴被楊慶害得太慘。哪怕常延齡躲過當年那一劫,常家事實上依舊有三分之一的主要成員或死或流放,之後常延齡也一直被楊慶事實上剝奪一切權力,僅僅頂著個錦衣衛同知的頭銜在家養老。


    而龍興天子還都,拿下楊慶後他肯定就是錦衣衛都指揮使。


    這一點毫無懸念。


    然而常延齡卻不惜以這種完全撕破臉的方式阻止朱慈烺……


    “至於他!”


    常延齡指著李自成。


    老李坐在他的專門座椅上,頂著金色眼罩,帶著烏紗翼善冠,穿著紅色四團龍袍,老神在在地抬頭看著屋頂恍如未聞。他這身打扮其實和朱慈烺差不多,後者也是烏紗翼善冠,四團龍袍,隻不過是明黃色,兩肩額外加上日月。


    皇帝常服沒有顏色限製,就是和李自成一樣穿紅色都行。


    “他把陛下賣了一千五百萬!”


    常延齡鄙夷地說道。


    “至於他!”


    然後他又指著大學士王應熊說道。


    老王原本是崇禎的總督雲貴川三省軍務,但這個職位被楊慶撤銷,他迴家後正好趕上楊慶和張獻忠分割四川,本身就是重慶人的他,在收稅的楊慶和不收稅的張獻忠之間毫不猶豫做出選擇。因為他是崇禎的四川籍舊臣之首,曾經的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所以在求賢若渴的張獻忠那裏很受禮遇。於是這個原本清剿張獻忠的明軍最高官員,又成了張獻忠的良師益友,龍興天子在長安組建自己的小朝廷,張獻忠毫不猶豫地把他派過來湊份子了。


    “他身後的張獻忠,不過是想讓您當炮灰而已,他們要的隻是您去和楊慶鬥,他們根本不關心您會不會獲勝,甚至他們根本不關心您的生死。


    他們的確可以給您保證什麽。


    但您若死於楊慶之手,他們不會為您做任何事情,他們會繼續和楊慶保持著表麵的友好。


    然後找下一個炮灰!”


    常延齡說道。


    “而他們也一樣!”


    他指著王應熊身旁的丁魁楚說道。


    丁魁楚同樣是奉桂王命令前來讚助龍興天子的小朝廷的,這樣即可以保證後者不會退縮,又可以盡量爭取勝利,如果勝利那麽他們就是這些勢力在朝廷的代言人,組建一個類似的聯合政府。如果朱慈烺失敗,那也沒什麽大不了,就算他們被楊慶定罪殺了,桂王這些人也可以推脫幹淨,以前這些人的確是他們的手下,但人家給龍興天子當大臣就跟他們脫離關係了。


    “您真以為桂王會在您需要的時候出兵相助嗎?”


    常延齡冷笑道。


    “陛下,懷遠侯宿有痰疾,當初在南京就曾經突然發狂當街殺人,以至於引起百姓公憤,就連懷遠侯府都被義憤的百姓給燒了,想來此次奔波數千裏,這痰疾又犯了瘋病複發!”


    水太涼笑著對朱慈烺說道。


    其他人一片附和。


    “陛下,當日臣記得清楚,懷遠侯恍如被妖邪附身般,眾目睽睽之下把方允升給活活打死了!”


    毛奇齡心有餘悸地作證。


    朱慈烺看著常延齡。


    “既然如此,就先將其抬下去醫治吧!”


    他緩緩說道。


    “還不快把這個老東西拖出去!”


    李自成一招手喝道。


    外麵的侍衛立刻走進來,架起常延齡向外走去。


    “陛下,您醒醒吧!陛下,您去南京隻有死路一條!留在這裏則保平安無事……”


    常延齡高喊著。


    但他的喊聲越來越遠,很快就再也傳不到這間大殿了。


    “走,去看看朕的禦營!”


    朱慈烺站起身,躊躇滿誌地說道。


    大殿上所有文臣武將立刻一片歌頌之聲,在這歌頌中李自成保持著他那種形象,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閉目養神。不過朱慈烺也沒打擾他,緊接著皇帝陛下就在他的大臣們簇擁中走出去,直到他們全部離開,李自成才睜開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準備站起身,但剛站起一半就重重地坐了迴去。


    旁邊的張鼐趕緊扶住他。


    李自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麽事,然後這才深吸一口氣,重新站起來走向外麵。


    此時龍興天子已經登上馬車。


    這輛楊慶進貢的四輪馬車在四匹馬拉下,連同那些隨行大臣的,很快駛出了皇宮,李自成沒跟他們,而是返迴自己的秦王府。當然,龍興天子和他的大臣們也不關心他,誰都知道雙方是什麽關係,興致勃勃的龍興天子一行很快出了長安城,繼續向北直奔新建的渭橋。


    禦營當然不可能在長安。


    李自成又不傻,怎麽可能讓五千大軍駐紮自己身旁,他還怕哪天炮轟秦王府呢。龍興天子的車駕迅速駛過渭橋,在一片綠色中直奔涇陽,那裏才是他的禦營駐地。


    此時已經初夏,被涇惠渠灌溉的關中大地正在麥收,放眼望去一片繁忙,甚至一些已經完成收割的麥田中已經開始搶種新一季作物。穀子,地瓜,甚至還有高價從楊慶手中購買的玉米,雖然這個奸商至今不肯教李自成如何治種,但羨慕於其產量的李自成還是不惜高價購買。不過夏季作物的主力還是地瓜,冬小麥和地瓜的輪種是李自成這裏的標準做法,但也有部分早熟穀子,高粱,甚至糜子和蕎麥,這個視灌溉情況而定。


    涇惠渠的灌溉麵積,是不可能像它的前身鄭國渠一樣,能夠達到數萬頃的。


    這個時候降雨量和秦漢沒法比。


    哪怕李自成傾盡全力重修,隻是能夠灌溉不足五十萬畝,整個關中八惠加起來才過百萬,但這已經是幹旱的關中賴以活命的了。其他地方隻有零星的小塊水源便利區能夠實現一年兩熟,絕大多數地方隻能種地瓜高粱之類抗旱作物,就連兩年三熟的都很難實現。


    為了保證糧食產量,李自成已經禁止種棉花。


    反正他可以買。


    也不能怪李自成賣皇帝。


    他也沒辦法,要想不餓死人就得大量購買糧食,要想在不準種棉花情況下不凍死人,還是得從楊慶那裏購買棉花布匹,他的確有在北方抄家的大量白銀,可僅僅這幾年時間,這些白銀就已經消耗得所剩無幾。


    而關中的氣候沒有本質改變。


    雖然他拚盡全力,甚至不惜向西域擴張,也對抗不了這個冰河期。


    他能依靠的隻有銀子。


    所以他才不惜一切方式,能通過貿易獲得,他就讓自己的商隊一直走到遙遠的西伯利亞,能夠通過掠奪獲得的,他就讓自己的軍隊數千裏遠征血洗葉爾羌,甚至連販奴都幹。能夠以笑臉換來的,他就去和張獻忠繼續稱兄道弟,隻要後者賣給他的糧食能便宜點。能不要臉獲得的,他就拿皇帝當商品出售給楊慶,總而言之他就是以一切手段換來銀子,然後把這些銀子轉手交給那兩個坐擁膏腴之地的對手,換來糧食和棉花分給自己的那些公社。他隻求老天開恩,能讓他帶著關中和山西這幾百萬遺民,支撐到已經持續了十幾年的幹旱結束。


    不過這些年已經開始好轉,至少比崇禎年間好了許多。


    事實上他已經看到了希望。


    明末大旱是逐步轉移,從西北開始向東向南轉移,這幾年多爾袞那裏最慘,不過最大的幹旱區反而轉移到楊慶那邊。但楊慶那邊最慘的河南已經基本沒人根本不在乎,山東也大部分沒人,剩下的有救濟,湖北和淮河上遊是新作物的最大推廣區,而且人口也沒恢複到過去水平。


    實際也在旱災覆蓋下的江浙……


    江浙怕個鳥啊!


    江浙的旱隻是下雨少,又不是說沒水灌溉,也就是山區缺水,但楊慶這些年的水利工程也不是白建,再加上新作物推廣,鳥糞肥的應用,放到關中足以餓死人的幹旱,在江浙無非就是給楊慶製造點麻煩。


    局部需要從湖廣和江西買糧而已。


    實際上江浙的幹旱從崇禎十三年就很嚴重了。


    尤其是衢州金華一帶。


    甚至嘉湖平原都旱過。


    但整體上講,這場原本曆史上毀掉了大明朝的持續幹旱,已經基本上到了尾聲,至少就關中來講,已經可以用挺過來形容了。至於說旱,這地方就這樣,根本就沒有不旱的時候,隻是嚴重不嚴重的問題,風調雨順什麽的,對這裏來說本身就是一個很遙遠的傳說。


    伴著一路新麥的香味,龍興天子一行到達涇河南岸,早就得到命令的禦營已經集合完成。


    五千大軍列陣迎駕。


    一個個六列方陣在空曠的平原上排列整齊,普通士兵穿半身甲,軍官穿四分之三甲的倭奴軍昂首挺胸。他們的盔甲是江浙產,張獻忠以給自己部下使用為名訂購,然後通過棧道運輸過來。雖然倭奴們身材矮小,但穿上這些明晃晃板甲,戴著帶盔纓的笠盔,或者拿著長矛或者拿著燧發槍看上去也很威武。


    他們實際上改良了。


    因為燧發槍射速遠超火繩槍,所以縱隊降到了和明軍一樣,由原本十列降為六列,同時大幅減少了長矛兵的數量。


    總之這已經接近古斯塔夫或者說明軍山地步兵標準陣型。


    當然,龍興天子沒準備真打仗。


    他這一個旅的禦營,隻是作為他的近衛,為他提供最大限度的安全保證,他沒指望一個旅就能用武力為他奪迴江山,楊慶手下有上百個這種級別的旅呢!但這樣一支近衛卻可以為他個人提供足夠的保護,萬一有人想以盜殺他,他能自保,萬一楊慶要自己動手弑君,他身旁有足夠的武力能夠阻止。就算沒有這些,到南京後錦衣衛不聽話,他也能繞開楊慶直接以武力做一些事情,他當然知道自己指揮不了南京任何一支武裝力量,但這些人可以為他解決這個問題。


    這才是禦營的真正用途。


    換乘一匹駿馬的朱慈烺,在群臣簇擁下,緩緩在陣型前走過。


    他麵前的士兵威武雄壯。


    雖然矮了點,但氣勢還是很足的。


    看看他們麵前的大炮,看看他們身上那片鋼鐵的反光,看看他們手中如林的長矛,看看他們肩頭那一支支燧發槍。他們頭頂旗幟招展,他們兩旁鼓聲震天,騎兵營的一匹匹戰馬正在發出亢奮的嘶鳴,馬背上的騎兵高舉著他們的刀。


    這是他的軍隊。


    真正屬於他的,隻聽從他命令的軍隊。


    他的大業就從這裏開始,他的帝國就從這裏開始,他的如畫江山就從這些人腳下展開,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傀儡,他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皇帝……


    他是大明帝國的主宰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身後的水太涼振臂高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些大臣們振臂高唿。


    呃,下麵沒有了!


    那些倭奴士兵還沒學會漢語!雖然他們的軍官都在廣東學會,這些軍官會的是粵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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