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皇莊。


    “把人交出來!”


    “皇莊強占民女啦!”


    ……


    伴隨著各種吼聲,超過四千手持棍棒甚至刀矛之類武器的青壯,團團包圍了這個不大的莊子,而莊子四周的圍牆上,那些民兵們拿著各種武器緊張地看著外麵。


    “圍攻皇莊是犯法的!”


    莊頭站在圍牆上舉著喇叭筒喊道。


    然後他身手敏捷地舉起另一隻手中的盾牌護在前麵,緊接著幾塊石頭就打在盾牌上。


    他身旁一個士兵舉槍對空開火。


    槍聲讓外麵的聲音略微一頓,但轉眼間就是更激烈的吼聲,然後更多石頭飛向圍牆,圍牆上的民兵們趕緊舉起盾牌,不過這些石頭都不大,而他們全都有盔甲和盾牌,最多也就是個騷擾。而民兵的還擊也一樣,最多拿老式鳥銃朝天開火,放個響提醒外麵別過分了,但真正打起來無論民兵還是外麵的人都不敢。後者有宣州衛的例子,知道進攻皇莊民兵是可以開槍的,民兵那個皇莊遭遇攻擊自動轉入現役的製度太狠了。而民兵是因為實力差距太大,怕一旦局麵失控幾千青壯湧過來,他們總共也就百多口青壯瞬間就被淹死。


    “瑪的,援兵怎麽還沒到?”


    莊頭在圍牆下麵,看著自己盾牌上被石頭砸出的傷痕說道。


    “指揮使怕是也難了!”


    他的指導員憂心忡忡地說。


    莊頭也沉默了。


    的確,就是旅指揮使那裏這時候也難了,這事已經釀成一場風暴,尤其是在那些大族裏麵引起了可以說公憤。


    話說那些士紳誰家還沒有幾十幾百的家奴?


    大明初期奴仆的數量限製早就已經名存實亡,吳三桂還好幾千武裝家奴呢!江南這種一直有著這種傳統的地方,士紳家擁有上千農nu真不叫稀奇,方少爺被一個逃奴殺死,那簡直在他們看來天理不容。這件事不齊心協力,那家家都有這樣的家奴,這些奴才們豈不是都心裏長草?


    隱瞞身份投軍就可以得到皇莊保護,那些家奴誰不跟著學?


    就連殺了主人都沒事啊!


    皇莊可是一向敞開了收人,這些奴才們大可以逃跑,然後去別的地方皇莊投靠,這些家奴都跑了,那些士紳的地誰來種?必須得通過這件事把這股歪風邪氣刹住。


    所以這已經不是方家的事。


    這是所有那些以農nu為主要勞動力的士紳共同的事。


    徽州府各縣士紳,都有打著方家親戚旗號,組織起族人到徽州府給方家鳴冤的,這個地方因為曆代戰爭極少真正波及,宗族勢力極強,哪個大姓隨隨便便也是過千青壯。而宗族之間實際上就是一個互助團,那些同族的士紳災年都會救濟同族,同樣宗族凝聚力也是極強,基本上族長一句話全上。


    這時候聚集到徽州的已經超過萬人。


    而無論徽州府還是歙縣及其他各縣主要官員,不但沒有任何製止,反而推波助瀾,煽風點火,慫恿他們圍堵新安旅指揮部,這種情況下新安旅指揮使也焦頭爛額。


    說到底在傳統的思想中,這件事方家是占理的。


    “莊頭!”


    圍牆上一個民兵突然喊道。


    莊頭立刻上了圍牆,然後他就看到遠處的道路上,兩名騎兵正疾馳而來。


    “指揮使的命令到了,準備開門!”


    莊頭立刻說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大群耕牛突然間被從旁邊樹林趕了出來,直接堵塞了道路,那傳令兵揮著鞭子不斷嗬斥著,牛群旁邊幾個青壯抱著膀子看熱鬧。其中一個還故意驅趕著牛群直接把兩匹馬包圍,兩個傳令兵無可奈何地下馬,在牛群中硬生生擠出,一直走到人群後麵。


    但沒有一個人讓路的。


    為首的傳令兵不斷做嗬斥狀。


    但依然沒人搭理他們,他氣得拔出短槍嚇唬,然而一下子數百人把他們團團包圍擠在中間。


    “莊頭,是不是出去接應一下?”


    指導員說道。


    莊頭猶豫著。


    出去沒什麽用,外麵的人太多了。


    這時候傳令兵開始後撤,那些人倒也沒阻攔,兩名傳令兵在哄笑和驅趕中一直退迴到自己的馬前,緊接著上馬。但就在他們上馬的時候,其中一個突然掏出兩麵信號旗,以最快速度向著後麵揮動。


    “快讀旗語!”


    莊頭急忙喊道。


    指導員以最快速度舉起望遠鏡開始找準目標讀旗語。


    然而也就在同時,牛群中間突然一連串鞭炮炸開,受驚的牛群驚叫著向前,其中一頭正撞在那信號兵的馬上,那匹馬受驚一下子立起,信號兵直接被摔落馬下。他的同伴急忙舉起短槍,照著那牛頭就是一槍,被擊斃的牛擋住了其他牛,那名信號兵自己爬起來重新上馬。不過他的信號旗卻被牛群踏進了泥裏,而且這時候牛群更加混亂,他倆沒有敢再耽擱,在後麵一片警惕的目光中,匆忙催馬離開這裏。


    “是不是讓咱們交人的,怎麽說她也是方家的人。”


    一個民兵小心翼翼地說。


    實際上他們也怕,這些民兵基本上都是原新安衛軍戶,都很清楚這些大家族的實力,再者其實對這些普通民變來說,他們也認為楊繼雲可以說死定了,他的女人終究還是得算方家的人。


    “讓咱們交人的還用阻攔?繼續堅守著,我倒要看看最後誰耗過誰!”


    莊頭說道。


    的確,他們的優勢就是不怕這樣耗下去,皇莊裏有的是糧食,耗上半年毫無壓力,這事如何解決不是他們能做的,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好楊繼雲的女人。隻要這個女人不落到方家的手裏就行,如果方家的人真有膽量進攻皇莊,那就是造反了,有宣州衛的例子,這邊完全可以真打。


    不過方家也沒這膽量。


    剩下就是上級的事了,他們做好自己的本職就行。


    而他們的上級……


    “何指揮,你也是有奴婢的,這逃奴已是罪,更何況奴殺主,大明律也是要斬的,有軍功怎麽了,就是有勳章,犯罪還是要收迴呢!”


    新安旅指揮部內,歙縣知縣義正言辭地說道。


    “他有軍職,當依軍法。”


    指揮使何光說道。


    “就是軍法,殺人也是死罪,更何況奴殺主,若要算起來,這是大逆之罪,這是要淩遲的,這樣的案例又不是沒有過。縱然其有軍功可法外開恩,又非故意殺人,那也少不了一個斬首的,若楊繼雲不死,則朝廷律法何存,綱常何存?更何況此事群情洶洶,百姓震怒,若何指揮繼續蓄意袒護,何以麵對徽州百姓?”


    知縣接著說道。


    “此案既然屬軍法處,也就不是何某能管,何某已上報大都督府,如何審理由軍法司派員。”


    何光說道。


    “何指揮,你聽聽外麵,眾怒難犯啊!”


    徽州知府冷笑著說道。


    何光默然不語。


    “何指揮,此事人家苦主可是告到縣衙了,既然告到縣衙,那就該下官審理,您需要的隻是向歙縣移交嫌犯而已,剩下的就與您無關。大都督府也不可能責怪您,您本來也沒做錯什麽,方家一門將銘感厚恩,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而鬧出亂子?如今四民大會就要開會,這種時候若在徽州釀成民變,那朝廷的顏麵也不好吧?”


    知縣說道。


    何光依然在猶豫。


    他是舊的衛所將領改的,本身倒不是楊慶係統的,但他也很清楚這件事上楊慶會怎麽做,他把楊繼雲移交歙縣的確沒什麽大不了罪責,頂多也就是犯了個錯誤,處罰最重不過貶職而已。


    不過前途是完了。


    而收獲肯定是銀子,方家是在揚州做鹽商的,手中就不缺銀子,方少爺也是家中最受寵的,他隻要讓方家遂了報仇的心願,五千兩銀子是最起碼的。另外文官們在這件事上打了楊慶的臉,肯定也會對他另眼相看,一旦東林黨成功,那麽他的前程肯定是很光明。


    但是……


    他眼前又浮現出楊慶的麵孔。


    他還是後背一陣發涼,這個險不值得冒啊!


    誰知道這指揮部裏有哪些人是錦衣衛的暗探,或者暗中領錦衣衛補貼的暗樁?一旦被告密查出,那是肯定要抄家的啊!


    若不收錢……


    若不收錢他吃飽撐得幫方家?


    “二位,此事無需再多說,人是送到我這裏的,屍也是我這裏的人驗的,證人也都在我這裏,我也已經上報軍法司了。除非大都督府有令說此案轉給地方,否則嫌犯及證人就隻能留在我這裏,包括被害者屍首。至於民變什麽的,還是有些誇張了,大明太平盛世,徽州百姓也都是奉公守法的,哪會有什麽民變,真要有盜賊趁機作亂,那新安旅自然履行保衛地方之責。”


    何光緊接著說道。


    “指揮使,派往皇莊命令其送證人楊孫氏前來的傳令兵,在皇莊外遭遇亂民堵截,未能進入皇莊。”


    這時候一名軍官進來說道。


    “胡鬧,軍令何人敢攔截,命令第一哨立刻護送傳令兵再去,我看是誰敢攔截軍令,傳令所有各莊民兵立刻轉入戰備!”


    何光勃然大怒。


    徽州知府和歙縣知縣互相看了看同時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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