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三弟,三弟?”


    哈喇子都快流出來的楊慶,在黃蜚的喊聲中驀然清醒。


    “瑪的,還沒扯完犢子!”


    他無語地扯過身旁小丫鬟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後活動一下身體,看著前麵荷塘邊幾個文官依然在繼續的高談闊論,他們正在研究到底什麽地方的泉水泡茶最好喝,楊慶睡著前就已經在研究了。而另外一桌上宋權和幾個文官正在研究扒灰公的大作,不遠處一個名妓正在撫琴,悠揚的琴聲配著爐中香氣讓楊慶的眼皮又要沉下去,不得不說這精致的生活不適合他,就像桌子上同樣精致的菜也不是很符合他胃口。


    “小美人,去給我弄隻烤羊!”


    他對那小丫鬟說道。


    後者目光中立刻露出一絲隱約的鄙視,不過還是福了福然後款款地走了。


    “她這是什麽態度?”


    楊慶愕然道。


    “三弟有所不知,烤羊這種東西是上不了鹽商酒席的,揚州鹽商吃羊都隻吃羊唇,而且隻吃羊唇一小塊,其他肉都被視為腥膻不可食的穢物,這樣一席通常得耗費上百隻羊,此時你在鄭家影園吃烤羊,下人們不心裏笑話才怪呢!”


    黃蜚笑著說。


    他和楊慶還有曹友義重新敘了交情,曹友義大哥,他老二,楊慶三弟。


    “那再給我烤十個大腰子,七分熟!”


    楊慶朝著小丫鬟背影喊道。


    小丫鬟腳下一趔趄,纖細的小腰肢一扭!


    “鄭主事,你這小丫鬟挺不錯,能不能送給兄弟啊?”


    楊慶笑著轉頭對著那群文官們喊道。


    其中一個愕然迴頭。


    “忠勇伯喜歡那是她的福分,等宴後在下就派人連賣身契一起送到圓圓姑娘那裏。”


    他仿佛一時間沒清醒過來,但迅速又換上笑容說道。


    “謝了。”


    楊慶滿意地說。


    “今天晚上就吃她了!”


    緊接著他低聲笑著對黃蜚說。


    黃蜚同樣笑得很猥瑣。


    這裏是新任吏部主事鄭元勳家的影園,他是去年才中的進士,而且和他侄子鄭為虹同科,當然,鄭家叔侄的特殊之處並不是因為這個,而是他爹鄭子彥是鹽商祭酒,相當於後來咱大清的商總。鄭氏兄弟乃是目前揚州鹽商之首,在中了進士後更是成了官商一體的士紳首領,而這是他代表揚州士紳在影園宴請隨駕的文武官員。楊慶作為崇禎身旁炙手可熱的三巨頭之一自然也在宴請之列,不過王承恩並沒有來赴宴,實際上王承恩基本上不接受任何外臣宴請,他是幾乎跟崇禎形影不離的。


    韓讚周倒是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總理鹽務的大太監楊顯名。


    這個是揚州鹽商的太上皇一樣角色,常駐揚州替皇帝監督這座鹽業核心城市的所有鹽商。


    “一席百羊,隻吃羊唇,這些家夥還真奢侈啊!咱們皇上過的日子和他們相比那就是個要飯的啊!可憐咱們皇上連肉都舍不得吃,衣服還都得縫縫補補,而他們一頓飯耗費一百隻羊就為了道菜?這真該讓咱們皇上來看看,看看咱大明的鹽商是多麽奢靡,話說他們是怎麽賺的這麽多錢?”


    楊慶感慨道。


    “就咱們朝廷的鹽法,弄頭驢當鹽商都能富可敵國!”


    黃蜚冷笑道。


    “要說咱們大明的鹽法,於國而言就太祖洪武爺的最好,鹽商從內地運糧到邊鎮,從邊鎮領鹽引,再到鹽場支鹽自己運賣,不但邊鎮不缺糧,還逼得商人自己去邊鎮開荒,這兵有糧野有人,什麽韃子來都不怕,繁衍下來用不了多少年就與關內無異了。”


    他緊接著說道。


    “那為何不行了呢?”


    楊慶虛心地問。


    “朝中袞袞諸公賺不到錢啊!


    鹽引是從邊鎮發出的,就算有油水可撈也是邊鎮撈,沒有中間的朝中袞袞諸公們什麽事啊!


    然後他們想辦法弄成了到戶部納糧支引。


    這就好辦了,那些皇親國戚,各部官員,宮裏公公,統統搶先下手各憑關係把鹽引先占了,再由他們倒賣給商人漁利,他們什麽都不用做,隻是左手接了鹽引右手給那些鹽商,就能把鹽利撈走一多半,甚至後來因為狼多肉少還大量虛開導致鹽商在鹽場支不到鹽,越來越多鹽商幹不下去。


    他們幹不下去輸邊的糧食就少了,邊鎮就開始餓肚子了。


    但這樣還是有點糧食的,畢竟隻要有鹽商經營,就仍舊需要輸糧才行,他們後來多數糧食都是在邊鎮屯田,然後跟戶部過個數,這些糧食依然就近送到了駐軍手中,雖然在邊鎮的屯田產糧少,但對於鹽商來說這也沒什麽,畢竟他們的目的是換鹽引,他們把屯田的損失從賣鹽的利潤上找迴了。


    但最後改成折色法就徹底壞事了。


    鹽商拿銀子換鹽引就行了,他們不再需要糧食換鹽引了,那麽他們在邊鎮的那些屯田就沒有任何用處了,這些屯田本身產量就低,那些鹽商也不可能願意把產業放在關外,於是那些屯田全都廢棄,邊鎮除了當兵的屯田收獲外,就隻能完全依靠關內運輸了。


    當兵的就再也吃不飽飯了!


    至於現在的綱鹽法,那就根本與當兵的無關了,這就是設計了給朝中袞袞諸公們躺著賺錢的,不在綱內的商人無權領引,而在綱內的商人隻要後台不倒就可以世世代代壟斷鹽利,鹽場幾文錢的鹽,出了鹽場最低也是幾十文的價,最少也是十倍之利啊,這就是躺著賺錢。


    到如今不過幾十年工夫就都富可敵國。


    把這揚州鹽商家財搜一搜,恐怕不會比李自成在北京拷掠出來的少。”


    黃蜚說道。


    他雖然是揚州總兵,但畢竟也是初來乍到,而且此時南方也沒陷入兵荒馬亂當中,武將雖然勢力有些增強,但也還沒到壓過文官的地步,尤其是揚州這種近畿,仍舊還是維持著過去的秩序,這樣他就很難向鹽業伸手,所以他看這些鹽商的財富也是很憤憤不平。


    和這些家夥的窮奢極欲相比,他們這些從北方迴來的,那是格外地受刺激。


    “這得弄一弄啊!”


    楊慶端著酒杯感慨道。


    這的確得弄一弄,不弄鹽商完全天理不容。


    “怎麽弄?”


    黃蜚立刻來了精神。


    “這鹽商裏有什麽雞蛋上的縫隙嗎?”


    楊慶說道。


    “鹽商目前分兩派,一派是西北的,這是舊的鹽商,過去輸糧時候山西和陝西商幫控製鹽業,但折色法之後徽州鹽商崛起,這時候已經隱然壓倒了西北的鹽商。不過後者從洪武年間就幹這個,在揚州的實力龐大,尤其是還控製著向草原和建奴的貿易,故此也不是那麽容易認輸,雙方之間鬥得厲害,去年因為商籍還鬧得很大。而鄭家就是徽商,他雖然是揚州人,但實際上籍貫徽州歙縣長齡,不過兵備道馬鳴錄是陝西人,他是西商的首領。”


    黃蜚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文官說道。


    “西商也就是晉商了?”


    楊慶問道。


    “可以這樣說,實際上也包括陝西商人,但主要還是山西的,咱們在渤海上查禁的那些南方海船,都是受這裏的西商控製,不過他們的主要商路還是從漢江北上到賒旗店換陸路去山西,然後從山西出雁門關向北經宣化再向北。”


    黃蜚說道。


    “他們這商道可夠遠的!”


    楊慶說道。


    “還不隻呢,西北商幫甚至把茶葉都能賣到西域去!”


    黃蜚說道。


    事實上晉商的足跡遠達俄國,當然,這個不在楊慶關心的範圍,他需要的是如何製造個機會,把揚州的這些晉商一鍋端了,徽商暫時還得留著,他們目前還有用處,貿然弄掉這些徽商,會造成大明其他地方的食鹽供應出問題,但晉商就不一樣了,他們已經沒什麽用處了。


    李自成有長蘆和淮北鹽場,他不會傻到給崇禎的地盤送銀子。


    淮南鹽場原本也是隻供應淮南和江南,那麽打掉陝西和山西鹽商就不會造成什麽麻煩了,而且這個行動肯定會得到徽商的支持,打掉他們,抄家的銀子歸崇禎,留下的市場歸徽商,這樣就可以做到皆大歡喜了。事實上鹽商在目前的條件下還是有存在必要的,理論上食鹽國營是最好的,但目前的大明根本不具備這個條件,皇權不下縣的時代,想官營這種東西的唯一結果,是製造一大堆貪官汙吏。


    而且低下的效率還會影響偏遠地區的食鹽供應。


    鹽商至少可以解決供應問題,但需要擴大供應源,讓各省都能擁有就近的食鹽供應源,比如說湖北的井鹽,江南沿海擴大鹽場數量並且改革製鹽技術增加產量,從而改變鹽商集於揚州的局麵。最終變成各地都有類似的交易中心和各自的貿易網絡,這樣揚州鹽商的畸形繁榮也就可以落幕了,要不然這奢靡之風會愈演愈烈的,大明可不需要一群一頓飯吃一百隻羊的家夥。


    “爵爺,您要的烤腰子!”


    身旁小丫鬟那柔柔的聲音響起。


    楊慶滿意地看著她把十個烤腰子放到自己麵前,然後趁機拍了一把她的小屁屁,在那熟悉的驚叫聲中,很是開心地拿起一串遞他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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