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的目光馬上順著小柱子的手,望向魚缸。那顆鮮紅的魚食慢慢膨脹得有拇指大小,如同一隻圓滾滾的即將要綻放的東方朱砂花苞,在湛藍湛藍的水中微漾著,一瓣一瓣的蕩漾開來。待到花瓣完全舒展,確是一朵東方朱砂。


    “以前文哥一直強調,赤龍魚的飼料是用東方朱砂製成的,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千真萬確啊!”小帥十分興奮地說。


    “可是,我上次摘了幾朵東方朱砂給赤龍魚吃,它看都不看一眼。”小柱子表示懷疑,“想不明白,文哥為什麽要把這麽貴重的魚放在我的房裏呢?”說完,他看向孟哥。


    “可能是因為你最怕寂寞,弄條魚陪陪你。”小郭在他肩膀上拍了幾拍,“兄弟啊,你可要好好對這條魚啊,說不定哪天就成精了,每晚化成美人魚來陪你多好!”


    一時間,幾個年紀相仿的大男孩開始擠眉弄眼,我裝作看不見,誰沒有年輕過呢?年輕,就該輕狂一些,放肆一些,免得到了七老八十的時候後悔。隻是,我的在場,還是多少讓他們有些放不開,要不,這時候,一群人應該在打鬧嬉戲了吧?


    為了不破壞這麽好的氛圍,我出去好了,於是,我說道:“我有些累了,想迴去休息了,你們慢慢玩。”然後對他們點點頭,側身離去。才邁了兩三步,隻聽到“啊”的一聲,我趕快迴頭,所有的人都凝視著魚缸目瞪口呆!


    那朵東方朱砂完全綻放之後,有一瓣從頂端慢慢化開,一絲一縷地向上湧,與水相融。這,好像是


    “血!”小帥顫聲叫道,“為什麽這魚食是血?”


    孟哥睇了我片刻,大胡子擋住他的臉,我根本揣測不到他的表情,“夫人,你看是什麽?”茂密的胡子抖了幾下,看不清聲音是怎麽發出來的。


    說實話,我已經知道是血了,那腥鹹的味道早已鑽進我的鼻腔,堵在喉嚨裏,難以吞咽。


    剛剛還樂不可支的一群人,眼睛裏寫滿了複雜,孟哥也許是有大胡子做掩飾,顯得十分鎮定。他似乎預知我會給出什麽樣的答案——“既然是東方朱砂製成的,必須有東方朱砂般鮮活的顏色。”聽了我的迴答,他淡定地點點頭,是的,一切在他意料之中。


    在這梅園裏,我見過的東方朱砂都不能離開梅樹,否則,馬上會煙消雲散。難道,還有不是人化成的東方朱砂嗎?要不,小柱子怎麽能摘下來丟到魚缸呢?但是,魚食明明到最後化為血了啊!


    小帥他們畢竟年輕,不多疑,對我的解釋深表讚同。三位廚子丁甲、孟子丘、龔邪大概三十歲左右,卻沒有一幫小夥子好糊弄,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三人的眼睛,居然像同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找不出絲毫差異。而這三雙眼睛,肯定有一雙是昨天晚上在梅林中監視我和夫君的。我在他們三人臉上細細掃視了幾圈,嗬嗬,完全一樣,這就有難度了!


    我正琢磨著有什麽好方法讓他自動遁形,魚缸裏傳來一聲巨響,“轟!”好似晴天霹靂,驚心動魄。嚇得小帥、小柱子等人抱頭蹲下來縮成一團。廚子們和孟哥紋絲不動,夫君說,丁甲、龔邪跟了他十五年之久,孟子丘稍微來得晚了兩年。想必這十幾年來,他們跟孟哥在這片神奇的梅園裏,經曆過了身心的洗禮,見慣了風浪,些許風吹草動,不能對他們造成半點影響。


    魚缸上麵的蓋子不知道為何掉在地上了,赤龍魚亮閃閃的身體在水中不停地跳躍,晃出刺眼的紅光,如血的扇尾拍打起的水花濺了孟哥一身,他仍倚著魚缸一動不動,好像被釘在那裏了。


    “哎呀,媽呀,原來是魚缸蓋子跌下來了!嚇死偶了!”染著一頭稻草色黃頭發、戴著白金耳釘的殺馬特少年小圓子誇張地捂著胸口,宛如經曆了非常恐怖的事。


    小帥看了看地上的魚缸頂板,放下緊緊抱著頭的手,騰地站起來,走到小圓子旁邊,給他腿上一腳,不屑地說:“小圓子,你看看你,一個大男人,就那點出息!還敢跟我搶蒙月月,你配嗎你?”


    “嗬!”小圓子斜著眼睛哼了一聲,“我用得著跟你搶嗎?月月喜歡的是我。”


    “不要臉!敢上圖嗎?敢上真相嗎?”小帥把小圓子一掌推得倒退幾步。


    年輕真好!天踏下來可以當被子蓋,這個時候,還想著幹一架。夫君不在,我得行使他賦予我的權力。


    我款款走到他們中間,淺笑道:“這就是你們表達情感的方式?”


    人總是這樣,對越熟悉的人越恣意傷害,滿不在乎,對陌生的人反而小心翼翼,客客氣氣。小圓子和小帥低著頭不作聲。我撥開他們,朝魚缸走去,因為,赤龍魚已經安靜了很多。它把渾圓的身體斜斜停在水裏,隻是用扇尾輕輕的搖著,紅得要滴出血來的眼睛緊盯著浮到魚缸上方的東方朱砂樣魚食。魚食還剩下半瓣了。湧出的血絲一搖一擺,湧向赤龍魚尖長的嘴邊,赤龍魚猛地後退。


    這個動作,讓我有點摸捉不透,它究竟是喜歡血呢?還是懼怕血?


    “夫人,還想再試試嗎?”孟哥把魚食遞到我麵前。


    我再從裏麵拿了一粒出來,放在鼻子下聞聞。


    “有濃鬱的梅花香味吧?”孟哥又問,我不得不懷疑,他懂心語,要不,怎麽能講出我心裏的疑惑?


    確實有很濃鬱的梅花香味,而且,這種香,比梅園裏任何品種的梅香都來得濃鬱,濃得讓我頭暈目眩。越是這樣,越好像是在掩蓋什麽。


    反反複複聞了兩三分鍾,花香是想遮掩血腥嗎?


    “孟哥,這條赤龍魚是怎麽得到的?”我把手抬得高高的,讓魚食直直落下,浮在水麵,我靜靜地看它盛開。赤龍魚又開始躁動起來,湧起來水灑在我手臂上,淡淡的涼。隻是,那股子血腥味,熏得我惡心反胃。


    孟哥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神,不過,他臉上除了胡須,隻剩下眼睛了,再不有神點,大胡須便要成麵部的主導了,“是文哥帶迴來的,具體怎麽得到的我不清楚,已經在小柱子的房裏養了幾年。聽他說,這種魚,全世界隻有兩三條,非常貴重。”


    既然此般貴重,夫君為何不養在他自己的臥房裏呢?我凝視著魚食一絲絲與水相融,赤龍魚好像喝醉了似的,在魚缸上猛烈撞擊,撞得魚缸嗵嗵直響,“不知道它有什麽用處呢?”這才是我奇怪的地方。


    他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胡須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欲言又止啊!我不禁想起他在餐廳叫我盡快離開的場景。


    “用處我不知道,反正這魚它不能吃。”丁甲不陰不陽地替他迴答。


    “你怎麽知道不能吃?說得跟你吃過似的。”小圓子話語裏初露鋒芒。


    剛才與他針鋒相對的小帥居然附和道:“切,這麽貴重的東西,比我們這堆人的命都值錢,他雖然跟了文哥這麽多年,我量他也不可能嚐過。”


    “嗯,是的。”丁甲隻簡短的說出這麽三個字,冷得不帶任何表情,讓我瞬間心生寒意。或者,又將有什麽奇怪的事情要發生吧?


    “嗯,是的。”孟哥突然也平靜地把丁甲的話重複了一遍,我實在是弄不明白,這話,是對小帥說的,還是對我,亦或是,想提醒我些什麽?


    魚食已完全消融在湛藍湛藍的水裏,赤龍魚安靜地看著一群小魚驚惶的遊來遊去,這裏,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大概小柱子覺得好玩,想找孟哥再討要幾粒魚食,孟哥朝他揚揚手上的空袋子,“沒有了,每天隻有一小包,文哥說給它吃得太飽不好。”


    一群人好像沒有玩夠,悻悻地走出來。我不想跟他們擠,在一旁站了一會兒,孟哥有意無意地站在離我一米左右的地方,平視魚缸。


    這條魚,雖然比我夢中的小了很多,但顏色和形狀卻並無二致,想來也是一條有故事的魚啊!要不怎麽會憑白無故出現在我孟婆的夢裏?我不由自主轉過頭去,想多看它幾眼。噢,天啦!它居然在對著我們張開尖長的嘴,做著咀嚼動作!


    與它四目相對時,它立馬閉上了嘴,靜悄悄停在水裏!我看了看孟哥,他恍如司空見慣了!他的黑須微顫,發出低沉的聲音:“快點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我轉向魚缸,不再看他,“為什麽?凡事得有個理由。”


    “你要不要命?要命就是理由!”語氣稍微有些急促。


    既然有心要幫我,就該解釋得清楚一些,“是這裏的花?還是這裏的人?”我指指魚缸,“還是它?”


    等了幾分鍾,見他不說話,我向外走去,在跨出門檻的瞬間,他突然追了上來,“全都不是善類!”


    “這些人裏麵,包括他嗎?”我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前走,與他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


    “這個,你心裏不是很清楚嗎?”他反問道。


    我抬頭望天,天空已是一片深藍,今天要出太陽了吧?


    “不,梅園裏除了陰天,霧天,雨天,是沒有晴天的。”他淡淡的說。


    我吃驚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心裏想什麽?”


    “活得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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