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紮著朝我撲過來,“孟婆,等我,等我!”


    走了幾步,她一隻手掉了下來,接著,整條胳膊摔在地上,她怪笑了幾聲,踉蹌著向前。


    “撲嗵!”又一條腿掉在地上,但她並沒有停下來,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的爬著,那笑聲,既痛苦,又愉悅,好似要完成一件千年的壯舉。


    “不要過來!”我喝道,“再過來,我不客氣了!”我幻出一個寒冰結界罩住她,她在結界裏掙紮,唿喊,“求求你,放我出去,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裏,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裏了!為了能離開這裏,我等你等了好多年,好多年!求求你,帶我走吧!”


    “你是誰?為什麽要在這裏等我?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裏?這裏是哪裏?”我連著問了一串了為什麽,我真的不記得自己怎麽會來這裏的。而且,我對這裏毫無印象,因為,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她在結界裏匍匐著,用僅存的一隻腳踢打結界,“哢嚓!”這條腿又跌落下來,在結界裏抽搐了幾下,她上半身蠕動著爬過去,把腿抱在懷裏,“想知道我是誰是嗎?問問敖睚眥那個怪物不就知道了?”她又大聲怪笑,手開始拍打結界,“快點放我出去吧!我要離開這裏!要不就永遠也離不開這裏了!”


    我大吃一驚,問道:“敖睚眥?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你還被關在這裏?”


    “哈哈!死了?你說敖睚眥死了?他死了,為什麽我們還會被關在這裏?”她單手抱著斷腿,一遍一遍的撫摸著,宛如是一件珍愛的玩物,“斷了……斷了,還是斷了!”


    我看她就是一隻怪物,前麵的人群依然擁擠不堪,他們到底在圍觀什麽?


    我正要繞過結界,何必為一個奇怪的女人糾結?這時,她卻哭了,“我的腿……我的大長腿……就這麽沒了!太浪費了!”說完,一直默默注視著斷腿,突然,喜笑顏開,用長舌頭舔了舔斷腿,然後,一口咬了下去,大腿被撕掉巴掌大一塊,連皮帶肉一半在她嘴裏,一半吊到下巴上。她咀嚼得津津有味,“真好吃!”她把肉咬斷,拿在手裏往我麵前伸,“孟婆,你也嚐嚐吧!”


    太惡心了!我蹲在地上嘔吐起來,卻什麽也吐不出來,“你不要再吃了!”


    “不,太美味了!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原來,好東西就長在我身上,我卻不知道!孟婆,快放我出去!我要把那隻腿、那隻手撿迴來!我自己的東西,隻能我自己吃!”她邊吃邊喊,血,從她嘴角溢了出來,順著下巴一滴滴落在結界裏。


    她生怕浪費了,馬上伸出舌頭舔得幹幹淨淨,又接著吃斷腿,不久後,她手裏隻剩下一條完整的腿骨了。她好像還沒有吃飽,東瞅瞅,西望望,口水和著血絲拉得老長老長。


    “餓,好餓,還有吃的就好了!”她仔細地望著自己的手,那是一隻很漂亮的手,青蔥般的手指白白嫩嫩,又細又長,手背稍微有點肉感,卻起了四個可愛的小窩,指甲修得尖尖的,上了淡綠的指甲油。


    她毫不猶豫把手指放在滴著口水拉絲的舌頭上,吮吸了一會兒,指關節清脆的爆裂聲刺激得我很想揍死她!世界上哪有對自己這般殘忍的女人?


    轉眼間,一隻胳臂變成了一條白骨!她大概越吃越餓,竟然跑到結界旁,大口大口撕咬,不一會兒,她的牙齒連著牙齦整塊掉了出來!全身上下,隻剩了頭顱,脖子,沒有手的上半身,看起來像極了一條肥大的肉蟲,不,配上全身淋漓的鮮血,如同吸飽血的螞蟥。


    實在是又惡心又恐怖!我不再理會她,不對自己好的女人,不是好女人,不值得憐憫與同情。我繼續往裏擠,把擋住我的人往兩邊撥,他們卻好似銅鑄的一般,早已深深植入地下,絲毫不能動彈。


    爆笑聲如雷,在房子裏的四堵牆上撞擊著,迴旋著,把那微微顫抖的尾音拉得很長很長,未免多了幾許悲愴,幾許懼怕,幾許感傷。是的,人就是這樣,長大了之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總是習慣笑。笑,成了所有感情最基本、最常見的表達,變成了交往過程中最好的掩飾。所以,我們都習慣笑了!不僅習慣自己笑,更習慣自己比別人笑得好看。


    我不喜歡他們現在的這種笑,表麵上是開懷的,內心卻充滿恐怖和無奈,甚至是絕望。可我真的想知道他們因什麽而笑?我也想體驗一下,自己會不會像他們一樣笑?可是,這堆人堵得固若金湯,讓我無隙可乘。


    “大家聽好了,”結界裏的女人大喊著,“孟婆來了,我們等了很久的孟婆來了!”


    什麽?他們聚在這裏隻是為了等我?


    結果,她的喊聲淹沒在大家的哄笑裏,她沒有放棄,不停的喊著:“孟婆來了!大家快安靜一下!孟婆來了!能救我們命的孟婆來了……”


    笑聲如同即將退卻的潮水,一浪連著一浪遠去,唿嘯聲逐漸平息了,屋子裏靜得可怕!所有的人轉過頭來,神色各異,有驚喜,有企盼,有哀怨,有詫異,有崇拜,也有不屑。


    “孟婆?”


    “孟婆!”


    “真的是孟婆?”


    “怎麽可能是孟婆?”


    我把結界撤掉,女人像菜蟲般蠕動,她依舊在怪笑,“怎麽,你們不相信?她就是孟婆!”


    “你怎麽知道她是孟婆?”一個男人惡狠狠地問道。


    “我見過她!她就是他畫裏的那個女人!”女人用牙床啃著自己的雙唇。


    男人陰森森朝我走來,每走一步,房子顫抖一下。我並不害怕,不管在哪裏出現危險,陸判哥哥一定會來救我的。


    他對著我搖搖脖子,發出吱吱哢哢的聲響,充滿戾氣的眼神,似乎要把我吞沒,“說,你真的是孟婆?”


    我仰起臉,冷冷地答道:“對,我就是孟婆!”


    他“撲通”一聲跪下,匍在地上高喊:“求孟婆救救我們吧!”話剛說完,整個人像隻打爛的花瓶,裂成數片。


    其他的人好似木頭棒子杵在原地,紋絲不動,齊聲高喊:“求孟婆救救我們吧!”


    我不解的問:“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我救你們?”


    “我們?我們是一幫等你的人。至於為什麽要等你,你問問他便知道了!”他指指紮堆的人群,伸出的手斷在地上。


    大家見狀,紛紛原地側身,我從中間露出的縫隙朝裏望去,好大的一個魚缸,卻被他們遮擋了,無法看清魚缸裏的東西。


    “讓我過去!”我對擋住我的男人說道。


    “對不起,我也想讓你過去,可我動不了,我們都動不了,隻要我轉個身,骨頭便會像她一樣散架,再也接不迴來了。”他看看地上的女人。


    “那我沒弄清怎麽迴事,如何幫你們?”我一時間煩躁不安起來,大概是因為始終沒看到令他們狂笑的東西吧?


    “難道你看不見前麵的魚缸嗎?”男人的語氣十分不悅。


    說了等於沒說,我惱了,“你們擋得嚴嚴實實的,叫我怎麽看得到?”


    不是求我幫你們嗎?什麽態度?氣得我一甩廣袖,“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可要走了。”平川一幹魅正等著我一道迴地府,幹嘛要跟一幫稀奇古怪的人消磨時間?


    “孟婆,不要走,我們這就給你騰地方!“背後焦急萬分的唿喊,讓我忍不住迴頭,身後七八個年輕男女碎了一地,手、腳還在劇烈的抽搐,光禿禿的軀幹蛆蟲般的蠕動。


    我無從得知他們是否痛楚,因為,他們笑得那樣燦爛,“孟婆,你不要擔心我們,你是上天派來解救我們的,隻要你願意,我們都會變成正常的人,過迴正常的生活。”


    不不不,我敢用項上魅頭擔保,我明明來自地獄,與上天完全不同時區,所以,把希望寄托


    在我身上,就大錯特錯了。“各位,我真的趕時間,人間的事,不是我管得了的,很抱歉,我先走了!”


    “不要!中間兩排男女齊刷刷跪下,身體的零部件散得滿地都是,“害我們的,就是那魚缸裏的東西,世界上隻有你能救得了我們。”


    “我?”那個男人的話,讓我受寵若驚,我緩緩向魚缸飄去,好大的魚缸,竟然像大海一樣廣闊無邊,


    淡藍的水淺浪輕湧,在水麵折起一道道奇形怪狀的褶子,似疊皺的紙張。偶爾一群群大小不一的魚驚惶失措的遊過,有人在捕撈它們嗎?


    突然,淡藍色的水裏翻起一片鮮紅,豔得如滿樹的東方朱砂。水麵瞬間波瀾壯闊,翻滾的水花相互拍打出一串串的白沫。


    一隻紅得閃閃發光的怪物由遠及近,渾圓的長長的身體霸氣十足的扭動,巨大如機翼的尾巴神氣傲慢的撲打水麵,把深不可測的魚缸攪得天翻地覆。頭上的兩隻赤紅的小角,以及下巴上兩條如紅絲帶的長須,使它看起來多了幾分嬌萌。


    我趴在魚缸上,等它遊過來與我四目相對時,我對它搖搖手,打個招唿。它似乎對我有好感,逐漸平靜下來,水麵也恢複了平靜。


    我正揣測著它是否能聽懂人話,它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我尖叫出來。


    “岑兒,岑兒,你做惡夢了?”夫君問道。


    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各色落花已將我和夫君掩蓋得厚厚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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