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京城發生了件不可置信的事。


    王榮,王丞相,王閣老,王國丈……竟被抄家了。


    此事緣由,還要從半月前說起。


    一場朝堂辯論,涉及朝堂百十官員,涉及江湖暗道劍派,箭頭一半指向永寧公主,披露她當年主謀毓國公一案,並謀劃覆舟案,牽連十數無辜百姓……


    不僅漣水縣主簿林祥、縣令馮信天被召見,還有廬州給林蕭之治病的方大夫也被帶去公堂,王榮亦道出被公主所逼,強娶郡主一事。


    其實對於郡主——一切跟燕王府相關的事,皇上本不欲管,可是誰讓此事又涉及毓國公了呢?


    他當年,雖不滿毓國公抗旨一事,所以削去他爵位,把燕王身邊最有利的一個臂膀排除京外,可是並沒想著置於死地……


    覆舟一案雖然疑點重重,可是皇上卻不想去深究。


    然而,然而此時此刻,所有的言辭和物證,皆指向了他最珍愛的女兒——永寧公主時,他仍是不敢置信,公堂之上,強忍著未做定奪。


    看著永寧血脈賁張、強詞奪理的模樣,身為君王也為父親的他,百般痛心與無奈,他知道永寧怨恨自己,也知道她懷恨毓國公——當年若非毓國公抗旨不撤軍,打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旗號,執意殺得賀蘭複片甲不留,他和愛女的關係也不至如此!


    一切,一切皆是毓國公的過錯!


    麵對永寧,他無法心狠,也無法承認……


    閉上眼,先皇後的容顏閃現在他麵前,音容笑貌猶在,唯一與她有關的事物,便是眼前偏執激昂的女兒。


    公主有罪,皇家受辱。


    皇上自然不會任其發展……


    而王榮,不會不知曉這一點,這一切,隻是被逼到窮途末路、山窮水盡,他不得不作罷了。


    可是,到底該如何抉擇?


    要麽,公主受罰,按大齊律理應處死。要麽,王相一派汙蔑公主,意圖謀反……


    兩害相權,傻子也能看出皇上會選什麽。


    身為君王,他從來不需要權傾朝野的老臣,他要的,隻是聽話精明的臣子罷了……


    舊的去了,新的還會來。


    王家入獄,曹吉元落魄,投靠了衛國公的軍隊。


    ****


    得知這一切的薛千,失神良久,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該哭嗎?


    可她明明贏了,王家眾人再無翻身之地,衛國公也深受此掣肘。


    該笑嗎?


    可她明明贏得不徹底,最該受譴責與懲罰的人,還好好生活在別宮裏……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在城郊初見公主,她便該不顧一切拚死上去殺了她!


    她才是最大的劊子手!


    本以為,做了這一切,天時地利人和,該得報應的人會得到報應,可誰知,皇上的心思竟然如此之重!證據再有力又有何用?她是公主,她是永寧公主啊!


    “皇上對先皇後思念甚重,當初公主和親,本就是皇上一手所為,先皇後傷心過度,不久便薨逝。此事對皇上打擊過大,當初舉國素齋,有半年之久。”周澈在她身後寬慰,“皇上袒護公主,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就這樣嗎?隻能這樣了嗎?”


    周澈垂目。


    目前……隻能這樣。


    “嗬。”薛千冷笑,麵對一池湖水,“他倒是個重情之人,可為何對手足,對天下人,就不能大度一點?”


    手足……自然指的是燕王。


    此話沒有言重,卻越矩了。


    周澈咳了一聲。


    薛千忽然莫名其妙而來的怒火,念及周澈竟也是周家人,也得叫這皇上一聲伯父,叫這公主一聲長姐……她便滿腔憤恨,遷怒於他。


    “我知你不狠心抓你姐姐,知你存有私心!否則,你便不會在城郊對她忍讓至此,更不會一直瞞著我此事!你瞞著我……便是不想讓我針對公主,便是不想逼她到絕路,是不是?”


    周澈抬眼,眸中劃過一絲神傷。


    薛千繼續叱問:“別看如今你也懊悔她躲過一劫,可若是結果轉換,若是今日入獄的是公主,明日殺頭的是公主,恐怕你也於心不忍,你也會擔心,對不對?還有……極可能,在此之後,你還會對我改觀,畢竟,是我害死了他!”


    不知何時,她竟不再信任他,竟絲毫不複往日親密。


    是從皇上賜婚那日?還是,日漸改變的……?


    也是,如今他們早已毫無幹係,一個有婚約的女子,自然該與其他男子保持距離。


    他想,她或許是在傷心,那日他沒有站出來,搶那一紙賜婚。


    可是,他怎能搶呢?


    怎能搶呢?


    一搶,她便是個死,便再不會踏出宮門。


    周澈淡淡望著薛千,這個姑娘臉上的神情,是他所陌生的、不熟悉的……


    或許,有那麽一絲,曾在初次見她時出現過。那個夜晚的崔府門前,這個姑娘臉上的防備之意,冷漠之意,憤怒之意,正是如此。


    可是……如今想起來,都覺得太久遠了……


    一切,不過是個輪迴。


    周澈說不出話來,無話可說,站立片刻,便要走。


    “你今日走了,我便也走!此後再不相見,你我二人再無半分幹係!”薛千的聲音咆哮在身後。


    她是真的怒了,真的傷心了。


    周澈停步,轉身,忽然大步走向她,把她擁在懷裏。


    那一瞬間,所有喧囂,皆消失了。


    天地再寂靜不過。


    薛千在他臂上泣不成聲。


    傷心,委屈,思念,憤恨,不甘,懊悔……皆融化在那一滴一滴的眼淚裏。


    周澈輕撫她的背,低聲道:“除了皇祖母,宮裏的一切,所有周氏人,還與我……有何關聯呢?在我心中,他們……她,早已死去了。”


    薛千的手指攥緊了他的衣袖,眼淚愈加洶湧。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亦舟……多大人了,還哭?”


    他的聲音緩慢道來。


    “我知你在害怕什麽……是我的錯,這是一輩子的遺憾……來生我還你。”


    “我不需要來生還,我就要今世。”


    今世……


    今世怕是給不了你了……


    如果還想保全家人,保住燕王府,就不能與皇上抗衡,不能奪迴她。


    哭了一會子,薛千慢慢離開他的胸膛,聲音沙啞:“罷,我隻是說說而已,不讓你為難。”低頭擦了淚,“你走罷,我與承皓說好了,明日便搬到崔府。”


    她轉身,欲離開。


    周澈伸手拉迴,低頭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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