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管說來,別廢話。”


    伊善淡淡笑了笑,道:“來之前我與他打賭,看公主的意誌堅定與否?在對夫君情意上,他自是猜對了,可是接下來的事,萬一他要是猜錯——或者我贏了,那我想,今日我恐怕出不了公主的院門了。”


    “你既已查明我對他的情意,那今日你說出什麽,我都不會為難你。”


    “可我也知道,公主殿下一直是皇帝陛下最鍾愛的女兒。”說這話時,伊善已經起身,負手望向了窗外。


    他側身對著她,永寧仍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那一抹笑意。


    她忽然有些厭恨那抹笑容。


    伊善的話,雖說得不大明白,可永寧已心如明鏡。他能堂而皇之帶著那一封招致殺身之禍的信來見她,便已做好了萬全準備,接下來的事也定然不會是芝麻小事。


    所以,永寧也做好了準備。


    她起身,目光灼灼直視於他,語氣異常堅定:“王子此話沒錯,父皇是疼愛我有加,你看這浩大的院子,這金碧輝煌的樓閣,皆是父皇賜予我。”她嘴角一彎,“在大齊,恐怕除了皇後與太後外,本宮便是最為高貴的女子了。”


    伊善笑著頷首,從心底裏承認。


    隨之,那抹諷笑收起,永寧的目光重迴冰寒:“可是這世間不是什麽都對等的……你是南疆人,可聽說過一句中原老話?”


    “何話?”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永寧慢慢說道,“這是中原一位聖人所言。”


    “哦!我聽過!”伊善露出欣喜的目光,看向永寧,“是不是取自……《孟子》?”


    永寧凝視著窗外,沒作聲。


    伊善倒不生氣,而是換了副笑顏,與方才那副微笑迥然不同,此次他是真的悅然。


    半晌,道:“公主既然誠意如此,那我烏羌便再沒隱瞞的道理。”


    接下來,他將此次要說的事,全盤倒出。


    永寧雖有意外,可在極力克製下,已是鎮定許多。


    伊善在說完後,暗暗觀察著其神色,她的淡然鎮靜倒是出乎他意料,讓這位烏羌王子大為驚歎,心中也甚為佩服。


    不愧是大齊第一公主,不愧是哈裏克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子。


    “看來我此次沒白來。”伊善這時終於徹底放鬆,露出了真誠熱烈的目光,“能與公主達成共識,是我也是他的幸運。公主萬莫忘了方才我說的話,是您夫君親口所說,是他心底的願望……而我,隻是個轉述者而已。”


    末了,他又補了句,聲音低低的:“公主若想二人早日團聚重逢,那便遵守今日諾言,不要讓哈裏克失望,也莫要讓我寒心。”


    他的手撫在了胸口。


    永寧公主看不慣他這種矯揉做作的姿態,或許是外族人的禮節讓她不適,她一直撇開著視線沒吭聲。


    “我隻問你一句話。”送客之時,永寧將他叫住,“我何時才能見到他?在那件事之前……一麵,見一麵即可。”


    “我想,我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伊善毫不留情,“事成之時,便是你夫妻二人相見之時。”


    相見。相見。


    這兩個平平常常的字,於永寧而言,卻是十分不尋常,甚至聽起來有些陌生。她的人生裏已許久未出現這兩個字了……


    它如一片羽毛,劃進了她的心尖,顫顫悠悠,令她心動神搖。


    伊善開門之前,還想起了一件事,他從袖中掏出個五色絲線織就的瓔珞,輕輕放到了桌角。未再發一言,出了房門。


    直到下樓的聲音徹底消失,永寧才從思緒中迴過神來。


    她凝視那條五色縷,拿到手中,桑兒推門走入也未發覺。五色縷的絲線已有些油膩發黑,色澤已失,看不出絲毫漂亮之意,卻能看出,那是他一日一日帶在身上的……


    織成的天鵝形狀,相依相偎,疊肩交頸。


    久遠的記憶蜂擁而至……


    “你看,我穿成這樣可好不好看?”


    “這是你親手穿的?”


    “是呀!”


    “好!美極了!原來王妃竟如此心靈手巧……快,阿桑,快來看,你阿娘親手穿的,漂不漂亮?”


    “漂亮!”


    彼時的賀蘭桑,咿呀學語,還不會說話。那聲音無比稚嫩,含糊不清,可如今迴響在永寧耳邊,卻是異常清晰。


    直到身下的那聲“阿娘”響起,她才從迴憶裏出來。


    透過朦朧的水霧,望著身下仰起頭看她的桑兒,永寧滿腹辛酸,一把將他抱住。


    “阿娘……你為何哭?”


    “阿娘沒哭。”


    “你明明哭了。”


    “桑兒,桑兒,你可知……我們要團圓了,我們要團圓了……”


    *****


    春風正濃,馬場上綠草茵茵,伴著冰雪消融的清冽河水,郊外一片笑語歡聲。


    裏麵遊人眾多,結伴成群的青衣男子,換了春衫的高髻女子,輕裝而來,鮮亮明麗的顏色,歡快生動,將這草地也裝點得熠熠生彩。


    上巳節,出來踏青再正常不過。


    沈君如一早便將薛千等人叫來,說非要在此比馬。一來寒冬已過,趁此時節活絡活絡筋骨。二來是因薛千周澈即將前往楚州,在此之前再縱情玩一把。


    她像是有預料,仿佛此次相聚是最後一次了。


    “人數眾多,賽是賽不成了。”周澈潑涼水,望著草場上的遊人,“萬一踩傷他人,這罪責可不是你能負的。”


    沈君如失望不已,也知道他說得有理,便隻好作罷。


    “不一定非要賽馬,大好春光,便是駕馬四處走走,賞賞春景也是好的。”崔承皓一手牽著韁繩,翻身上了馬,問他們,“要不要去那邊走走?”


    這話主要是問周澈的。


    周澈點頭,上了一匹馬。


    視野頓時開闊起來,剛一坐穩,遠處便傳來張鷺的喊聲,隻見他坐著一匹棗紅色駿馬,朝這裏揮手,精神振奮。


    沈君如揚揚手讓他們走了。


    本來嘛,今日人多眼雜,他們男子相聚,女子也結成一伴,彼此分開倒也挺好。


    “燕燕,許久不騎你都生疏了吧,今日小心著點兒,別摔著。”沈君如迴頭說道,指了指前方,示意她們跟過去。


    薛千已動身,崔燕正想夾馬腹,忽然一抬眼,眸光像是捕捉到了什麽,一時滯住。


    遠處,孫悅正和一群公子結伴走來,他們衣著光鮮、談笑風生,穿過一排綠油油的大樹,出現在她的視線盡頭……


    不過好在,他並未發現崔燕其人。


    婚期在即,男女定當避嫌,她便是再不懂規矩,也是明白這道理的……何況,此刻的她已不似從前,那份隱約的羞恥心浮出水麵,漾在心頭。


    她一瞬間跳下馬來,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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