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天蒙蒙亮,白日的集市街頭就出現兩個人,靜候在街角一旁。


    張鷺伸個懶腰,哈欠連連:“真是,至於這麽早嘛……早市上都還沒人呢。”


    “等有人來,豈不就晚了?”周澈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目光一直凝在那個位置。


    一般夏日未到卯時就有人擺攤了,此時入了冬,天亮的晚了,所以街上仍是空無一人。


    淩晨的空氣微涼,張鷺被凍得瑟瑟發抖。


    “失策,失策了。”他摸摸鼻頭,打了個噴嚏,“該穿棉衣來的,早知道大晚上和大清晨行動,就真該穿棉衣來的。”


    周澈眉目微動,想起白日裏他喊熱的話,隻覺得此人欠揍。


    “我說,人家也不一定每天都來巡查,要不……咱再迴去睡個迴籠覺?或者明早再來也行……”


    “你平日上朝,也要睡個迴籠覺?”


    張鷺冷不丁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喃喃自語:“我……我平時都不上朝。”


    周澈迴頭,目光投向他。


    張鷺嘿嘿幹笑,正想解釋什麽,卻突然眼風一瞥,換了副神情,漫不經心道:“別看我,你看那邊呀。”


    周澈迴過頭去,看向原來的位置。


    遠處白霧中,走來兩三個人,他們打扮平常無異,隻是每人手裏,各拿著一張紙,還有一人拿著鐵盆一樣的東西。


    鬼鬼祟祟,形色匆匆,不知作甚。


    等的人終於來了。


    “我要看看到底是誰,連這對苦命小鴛鴦也不放過,真是天殺的。”張鷺不輕易罵人,可一旦罵起人來,那也是眼神狠絕,氣勢不輸半分的。


    周澈不為所動,視線緊緊鎖在那些人臉上。


    看了半晌,他忽然身子一震,神情大變。


    張鷺馬上問:“怎麽了?”


    隻見那三人往一麵牆上塗抹著什麽,那位置,正是白日裏馮娘所在的位置。不過片刻,同樣的一張告示便貼在了那麵牆上。


    可惡,這些人……


    張鷺恨得咬牙切齒。


    周澈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我好像,見過他們。”


    見過他們?


    張鷺大驚,扭頭看他。


    “你見過?是誰?”


    周澈神情麻木,眼中滿是詫異與驚愕,像是從未聽到張鷺的話,並不吱聲。任他如何琢磨,卻也琢磨不通……


    這種神情很少出現在他臉上,張鷺見狀,不禁也提起心來。


    “京城裏的人,你偶然見過也很正常。”他寬心道。


    “不是偶然。”周澈搖頭,手指抓在泥牆上,指關節微微發白,“是……公主……永寧公主。”


    永寧公主?!


    張鷺嚇了一跳,愣了一下,再去看去。


    周澈仿若丟了魂魄,怔怔然望著地上。


    他們是永寧公主的人,之前他曾去過公主的別苑,在那裏,他遇見過那幾個麵孔。


    隻是先前,他從未注意到過,而此刻精神聚集,這些人堂而皇之地出現,不難不引起他的懷疑。周澈再三確認,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他們隻是幾個花農罷了,凡是與花草相關的,都去請教公主。平日忙裏忙外,打理著花園內一應事務。


    此刻他們出現在這裏,所有的疑點全指向一處:他們是永寧公主的人,他們在這裏,便是永寧公主派他們來的!


    “我抓來問問。”張鷺滿心好奇,是個實打實的行動派,話一出口,便箭步上前,飛似的到了那些人眼前。


    他衣著華袍,身材修長,平日看著溫文爾雅,此刻竟身手矯健,步履如飛。若非周澈與他相熟尤甚,怕也要看錯人了。


    可是,周澈卻顧不得那麽多,他可不是要抓他們來試問的。


    而是,要弄清這背後的一切。


    而張鷺如此魯莽上前,實在有違他心意!


    就在張鷺起身那一刻,周澈幾乎同時,從地上翻身而起,身形如梭,穿過清早的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了張鷺麵前。


    張鷺剛一落腳,正欲出手,還未反應過來,便吃了周澈一掌。


    “你……”他瞠目結舌。


    牆邊三人聽到了動靜,迴頭看過去,隻見霧色中有陌生人出現,乍然驚恐,大退一步。


    “何人!”


    “是誰!出來!”


    周澈站在張鷺前,身形正好將他的臉龐擋住,那些人隻見了個後背及側影,並未看清楚來人是誰。


    待他們正要過來時,周澈一把提起張鷺的衣襟,飛身而起。


    兩個身影落在房頂上,倏忽片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底下三人目瞪口呆,驚詫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反應過來時,頂上的人早就沒了。


    “到底是誰,跟蹤我們的?”


    “跟蹤我們?……為何他倆先打起來了?”


    “也可能兩個比武的?”


    “誰會走大清早比武?”


    “又不關咱事……你急什麽急?算了算了,還是走吧,待會兒人多了。”


    “怕啥,反正這地方又沒人認得咱……”


    ……


    ……


    “你瘋了!”跑了一裏,張鷺才停下來掰開他的手,氣喘籲籲,“為何攔我?你是糊塗了,連人也能打錯,要打的是他們……”


    “我沒打錯。”周澈在河邊坐下來,靠著一棵樹。


    此時晨光熹微,迷霧散去,周圍的景物都清晰起來,二人的身形和臉龐也清朗起來,沉浸在一片明媚之中。


    “告訴我,理由。”


    “理由就是不能抓。”


    “憑什麽?”張鷺實在想不通,“就憑他們是公主的人?正因是公主的人,所以才要抓來問啊。你們是姐弟,有何不能搬到明麵來談的……”


    周澈愁眉深鎖,臉上覆蓋了一層陰翳。


    有些事,還真不能搬到明麵上說……


    正因是姐弟,所以才要謹慎小心。


    可是這些,卻無法開口訴諸旁人。


    張鷺見他如此,心緒也逐漸平靜下來,踱了兩步後,也在草地上坐下。一顆一顆往水裏投著石子,百無聊賴。


    “讓我好好想想。”半晌,周澈緩緩說道,像是用盡了半生力氣。


    他神情疲憊,望著那一江秋水,默然不語。


    太陽升起,河麵上波光粼粼,暖意盎然,空中的冷氣也在漸漸散去。


    清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入定般,化為一座塑像,在晨光裏靜默不動。


    張鷺一邊打水漂一邊斜眼覷他,嘴裏哼著小曲兒,悠然自得。


    “我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周澈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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