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所寫:馮娘繡帕,人人得而不祥,非破財即遇災,避之。


    張鷺愣住了,揉眼再去看,仍舊白紙黑字,上麵清清楚楚寫著這句話。


    人人得而不祥,非破財即遇災。


    避之?


    明眼人一看便能明白,如此荒唐的一句話,實在不算可信。可百姓就是如此,人言輕信,沒什麽本事,也沒什麽能耐,冒險不敢冒,老實本分過日子就是了,誰會為了那一方帕子把自己命搭進去呢?


    那婦人看著張鷺,繼續道:“公子,公子買一個吧,你看這花式多好看……”


    “大姐啊,你後邊的告示,是什麽?”張鷺收迴目光,示意那婦人。


    婦人一怔,往後看去,卻好像什麽也沒看到似的,又扭迴頭來,“公子啊,實在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識字?”


    “我看你還是別說了,她聽不見。”旁邊肉攤上一大胡子男人說話了,斜眼看張鷺,“這些天有太多人提醒她了,可她一來不識字,二來聽不懂人家說什麽,你跟她解釋半天,就是做無用功。”


    張鷺蹙眉,恍然大悟。


    原來她是個聾子。


    他咂咂嘴,不由唏噓不已。再看那婦人時,心中多了憐憫,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


    “如此說來,是有人惡意搗亂了。”半晌,他喃喃道。


    大胡子說道:“真假不知道,也不知是誰貼在那裏的,總之前幾日就有了。我們提醒她,她也不懂我們在說什麽,給她寫她也看不懂。這馮大娘啊,就隻認錢和貨,別的一概不認,算賬算得可清楚了。”


    張鷺輕笑。


    生意人嘛,不認錢認什麽?


    大胡子見他衣著不凡,風度不俗,猶豫片刻,又多說了一句:“我勸你還是不要買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招來了禍事誰也擋不住。不知這馮家是招惹了誰,換來別人這般報複……就她一個人,能招惹誰呢?”


    張鷺靈光一閃,問:“馮家就她一個人?”


    “嗯,她早年死了夫婿,又無子女,一個人賣布為生。”大胡子長歎一聲,“可憐啊!”


    “那她,可有鄰居親戚……”


    大胡子皺眉想了想,快刀在案板上停下來:“這個就不清楚了!她家不在附近,我怎知還有什麽親戚。鄰居嘛,你去問問不就得了?”


    張鷺笑了笑,不再追問。


    大胡子忙著切肉、招唿客人,攤位前排著許多人,與這邊形成巨大的差異。


    “我全要了。”張鷺指著那些帕子,對婦人說道,馬上又記起她失聰,便用口型認真重複了一遍。


    婦人再耳聾,也有著多年生活經驗,從張鷺口型中總算看出了什麽,一時大驚。


    她欣喜不已地收起帕子,連聲道謝,像是對救命恩人般的感激。


    張鷺收起帕子,放下一張銀票,抬頭再次看向那張紙。


    婦人瞠目結舌,詫異地看那張銀票,擺手說道:“公子……不值這麽多,您多給了,我沒錢找您啊!”


    張鷺搖頭,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道:“我還要……更多。”


    婦人茫然。


    張鷺一笑,“以後,還要更多。”


    婦人拿起銀票,麵色遲疑,漸漸反應了過來。


    張鷺徑直向前,一手撕下了牆上的告示。


    “哎你別撕!”大胡子看見,吼道,“撕了也沒用,你等著吧,明天還會有人貼!”


    “有人貼正好。”張鷺淡淡一笑。


    他還正想見見對方本尊呢。


    臨走時,他想問那婦人繡帕出自何人之手,可是轉念一想,與她交流困難,不如按周澈的意思,傍晚時分尾隨她而去的好。


    如此一想,便也作罷。


    ……


    “你是說,那人是個聾子?”


    “正是。”張鷺把一堆帕子往桌上一扔,“不過你說怪不怪,十個聾子九個啞,這馮娘為何說話那麽溜,單單就耳朵聽不見呢?”


    “也不見得。”


    二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帕子上。


    花紋秀麗,紋路繁瑣,樣式新奇,氣勢磅礴。


    確是當年送入宮的樣式無疑了。


    可是,真的會與郡主有關?


    張鷺忽然想起什麽,看向周澈,目光冷冷道:“不對,你今天是特意把我叫來這茶樓的吧?快說,何時發現的?”


    周澈苦笑搖頭:“還真不是。”


    張鷺狐疑地看他。


    “我沒那麽神。”他補充道。


    “那底下的告示你看到沒?”


    “沒有,寫的什麽?”


    張鷺把那張褶皺的紙給他,周澈接過來,字跡映入眸中,眸色一點點凝重。


    原來如此。


    “接下來怎麽辦?”


    周澈沉默半晌:“既然郡主在此,那就好辦多了。”


    張鷺摩挲著杯盞的邊緣,聞言,擰起了眉頭。


    ……


    夜裏,寒星滿天,廬州城北郊的一處院落內,發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窗子裏透出微弱的光,雖然院中一切貧寒,卻有著異樣的溫馨。


    “真是這樣?”一個女子的聲音,婉轉悅耳。


    “是真的真的!那公子就是說以後還要再來買呢,我看得清清楚楚!”這聲音,便是白日裏那馮大娘。


    “您沒看錯?”


    “我這耳朵雖然不好,但也不至於連這也看不出來,那公子說了兩遍呢,我看得清清楚楚。”


    “太好了,太好了!蕭之,蕭之你聽到沒,有貴客還要我的帕子呢!”


    一個男聲咳嗽了幾下:“闌兒,苦了你了。你手藝這般好,是那些人眼瞎,不識好貨……今日總算遇到了識貨人。”


    女聲笑起來。


    房頂上,隱隱約約露出兩個身影,伏在青瓦上麵。


    張鷺扭頭,看了周澈一眼。


    片刻,門簾一掀,從屋內走出兩個人,一老一少。少女將婦人送至門口,待婦人離開後,才關上門返迴來。


    屋內,時不時傳出咳嗽聲,淡淡的藥香透過窗子,飄向房頂。


    “沒想到,郡主過得這樣淒慘……”張鷺鎖眉,“這林蕭之我之前看得好好的,怎麽如今病成這個樣子?”


    “也許跟那些人有關。”周澈壓低聲音,起身,拍拍衣袖。


    他和張鷺對視一眼,一齊跳了下去。


    屋內的燈光很快熄滅了。


    黑黢黢的夜裏,兩個人影輕飄飄落在地上,形同鬼魅,無聲無息。


    “現在怎麽辦?”


    “能怎麽辦,已知郡主所在。迴去睡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春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子路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子路人並收藏醉春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