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蓮靜靜注視黃麗娘,見她有條不紊地烹茶、倒茶,隔了半晌才問:“十三娘能跟我說說嗎?”


    黃麗娘瞥她一眼:“說什麽。”


    夏蓮笑笑,沒說話。


    茶香在屋中繚繞,剛剛散去的琴音似乎還迴蕩在耳邊。


    黃麗娘伸手,將一盞碧綠的茶遞給夏蓮,茶水上漂著一根嫩黃的茶葉。


    她通過那嫩黃、那碧綠,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大火繚繞,多年前那漫天的血紅。


    房屋倒塌,劈裏啪啦,火光將整個黑夜燃亮,衝天的煙霧,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突如其來的災禍,毫無征兆,讓人措手不及。


    “麗娘——快跟你姐姐走,快逃出去!”母親懷裏抱著姐姐,從不斷坍塌的房屋裏衝出來,她們身上,已全是灰燼。


    她和姐姐緊緊拉住手,嚇得僵住了身子。


    母親指著後院的小路,告訴她們小路盡頭,有個狗洞,從那裏可以鑽出去。


    話音剛落,從火中便跳出了一夥人,聲稱是官府派來的,查抄前朝餘孽,各個手握大刀,見人就殺。


    鋪天蓋地的唿喊聲,丫鬟仆人紛紛倒下。


    她被姐姐拉著手,跑走了。


    身後傳來母親的慘叫。


    ……


    黃麗娘打了個冷戰,眼中已微濕。


    她忙從迴憶中出來,才發覺夏蓮正詫異地打量自己。


    “十三娘,你……”


    “沒什麽,走神了。”黃麗娘忙笑,遞給夏蓮那盞茶,轉而又嗤道,“也不知道他們在京城怎樣了,瞧我,竟還在記掛著他們……”


    夏蓮微微愣神,笑了:“杜先生能文能武,又有精妙的醫術,十三娘就不必擔心了,我看杜先生應該擔心你還差不多。”


    “胡謅什麽。”黃麗娘斜她一眼,歎道,“這人隻記掛著他那徒兒和女兒……我算什麽?”


    ……


    ……


    京城的一家宅院內,薛千正左思右想,卻也沒能想出好的法子。


    而師父,也不可能不管崔承昭,何況看信上日期,已經過去近兩個月了。夏蓮的事並非燃眉之急,而是要尋找之後的法子。


    可是,之後的法子是什麽呢?


    是該去找那負心的齊商算賬,還是給夏蓮安排個別的去處?


    這一切,都是薛千該思量的事。


    可問題是,她如今羽翼未豐,對查案一事仍未真正著手,哪有能力去管別的事?


    求助崔承皓未必不可,可那樣,定會暴露她的身份。唯一能求助的,隻有君如姐。


    然而,眼下平津侯馬上迴來,君如在府中必會忙的暈頭轉向,她平日已經幫自己太多了,如果事事都麻煩她……她真有些說不過去。


    所以隻好先迴信一封,讓夏蓮姐她們別著急,暫時先好生休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唯有好好活著,才能尋得出路。


    她不再猶豫,奮筆疾書一封,送去了金陵。


    ……


    時值九月,長慶軍凱旋而歸,平津侯帶迴大量贓物及珍寶,皆為踏平胡人半個部落所得來的戰利品。而胡人在北境作亂時燒殺搶掠的,也皆分給了當地百姓,物歸原主。


    聖上大喜,在九華殿宴請群臣,當晚大賜平津侯。鎮北鐵鞭、敕造金牌、金銀珠寶……


    器物之多,不能盡述。


    但是,也就僅僅這些而已……


    燕王府同等。


    崔承皓作為皇親國戚,自然也在當晚的賜宴當中。


    他眼見,琉璃燈盞的輝映之下,沈敬與周澈從席上起身,走向墀台下跪,麵對上頭絡繹不絕的封賞,俯身叩拜,再大謝皇恩。


    自始至終,不卑不亢,不喜不怒。


    出了宮門,崔承皓打發小廝陪父親迴去,自己則跑到周澈身邊。此時群臣都各自散去,他身邊沒什麽人。


    周澈不喜與官員交流,方才宴席上,他已經盡力了。


    出了九華殿,他隻身朝宮外走去,不想忽被崔承皓纏上來。


    “你沒受傷吧?”崔承皓一來就問個不停,將好友左看右看,生怕漏了什麽,“我見你起坐平常,應該沒什麽事,還是……你刻意隱瞞?還有,那次遭偷襲怎麽迴事,是不是——”


    “我沒事。”周澈無奈笑笑,轉向他,伸出自己的胳膊,“你看我像受傷的樣子?”


    “那倒不像。”崔承皓在他身上掃視一圈,慢條斯理,“不過具體,我可看不出什麽來。”


    周澈笑了下,二人繼續向前走。


    “行軍打仗,哪有不受傷的道理?不過是些小傷罷了,沒大礙。”周澈神情平靜,淡淡說著,“郡主的事,我已聽說了,的確出乎我的意料。”


    崔承皓聞言,心中一喜,得意道:“出乎你意料的事多了!周澈,你呀,沒什麽別的毛病,就是太自以為是。”


    周澈頓足,轉頭看他。


    “怎麽,還不許別人說了?”承皓揚眉。


    此事就是你的錯,是你冤枉我們了,冤枉薛千了,冤枉我師妹了!


    周澈看到了崔承皓眼睛裏的話,他也知道自己當初過激了,差點阻止這場計劃,若是真被他攔掉的話,現在郡主恐怕還在水深火熱中……


    念及此,心中感慨萬千,繼續向前走去。


    崔承皓緊步跟上:“你就不想知道,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嗎?不想知道,郡主如今怎樣了?”


    “我都打聽過了。”


    崔承皓麵容一僵,撇撇嘴。


    “現在我隻想知道,那個姑娘為什麽肯幫你們。”周澈聲音沉了沉,眉頭微凝,“確切的說,是她為何會冒如此風險,來幫郡主?”


    她是如何想到這個妙計的?如何深諳皇上心思的?……她真是杜先生的弟子?


    以及,她為何……


    周澈忽然再次駐足,轉身看向崔承皓。


    崔承皓正想著措辭,該如何告訴他薛千的聰明,該如何告訴他自己心裏的疑惑……可是發現周澈正轉身盯著自己。


    他歎口氣笑了:“不必想太多,我師妹不會害人的,我作證。”


    “好人壞人我不知道,我隻想知道,她究竟是誰?”


    崔承皓被這句話冰了下,隻覺得渾身寒意起。不過,胸中又驟然生出一股火熱,直衝頭腦,他靈光一現。


    “你是說……”崔承皓莫名有些驚喜,“你也在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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