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見她神情鎮定自若,眸光犀利,不由暗暗冷笑一聲。


    杜先生,何時收了個這樣的徒弟?


    所行之事,沒有杜先生一點的風韻氣度,更別提光明磊落了。


    可她畢竟是崔府的貴客,畢竟是杜先生的弟子,所以他心中自有思量,也不想鬧得太難看。


    深夜大街,風燈之下,四人兩兩相對。


    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猶如黑夜裏詭譎神秘的鬼魅。氣氛開始緊張起來。


    周澈首先開了口:“薛姑娘,你到底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


    薛千胸中像是翻滾起一鍋沸水。


    周澈麵不改色,直視著她。


    居心何在……出那樣的餿主意?


    居心何在……為何要去害郡主?


    居心何在……你到底姓甚名誰?!


    三聲問話在心底咆哮,在眼底迸發而出,猶如帶火的利劍,深夜中閃過熊熊怒火。


    “喂喂,你說什麽呢!”沈君如變了臉,“我告訴你,周澈,別冤枉她,沒弄懂原委就不要亂說話!”


    像她這般敢對周澈說話的,沒幾個人。


    而沈君如,也是一時衝動,若非他們軍中協力、如同戰友,她此刻恐怕有幾百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來。


    周澈的目光劃過沈君如的臉,感到了一絲悲涼。


    才短短幾日,此女就將承皓和君如雙雙收服,她到底是何方來曆……怎能如此狂狷?


    這樣下去,豈能不容他多想,豈不容他多慮?


    崔承皓見狀,猛地攥住周澈:“你跟我來。”說著,他拽著周澈往門內走。


    經過二人跟前時,周澈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薛千也凝視著他,目光毫不迴避。


    周澈麵無表情,深黑的眸子如同無形的手一般,有力地攫住了她。像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又像眼風化作利刃一般,即刻將人碎屍萬段。


    他不是個咄咄逼人的人,可若是有人敢居心不良,敢對他的人下手……他照樣不會心軟。


    可是,他心中突然生起一絲怪異……


    這個女子,她麵上薄薄噴發的怒氣,那種理直氣壯,那種義正言辭,那種毫不畏懼……絲毫不像一個心懷鬼胎的人。


    反而,像是一個審問犯人的人……


    好像他才是惡人似的……


    周澈的心突然軟了一下,不知為何,莫名其妙。


    方才那賁張的怒氣,一瞬間也消散了不少,隻留下淡淡的擔憂與悵惘,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他轉身,隨著崔承皓踏入院內,腳步聲漸漸離去。


    門前恢複了安靜,唯有晚風吹過,門口的風燈左右搖擺。


    照著薛千和沈君如的影子,也淩亂擺動。


    “他今天是怎麽了……”沈君如皺皺眉,滿腹牢騷,安慰薛千,“不過你別擔心,他可是個大好人,絕不是你的敵人。”


    絕不是你的敵人。


    真的麽?君如姐說得那樣肯定……


    薛千微微鬆了口氣,也鬆開了適才緊攥的手……要說一點也不緊張,那是假的。


    夜裏,她輾轉反側,腦中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亂到了極點。


    周澈和崔承皓是好朋友,又和君如姐關係很好,他們三個應該是那種親密無間的友人。她今天,是不是多慮多心了?


    何況,他還是燕王的兒子,對自己能有何威脅呢?


    她怕的,她擔心的,隻不過是一個郡主罷了。


    可是,那個疑惑又湧上心頭。


    燕王,還是那個燕王嗎?還是那個小時候去她家裏做客、抱著她在膝頭玩耍的和藹伯父嗎?


    如果不是,那麽方才的設想全都作廢。


    周澈如此關心郡主,無非兩個原因:一來他是受燕王所托,畢竟那是他當初好友的女兒。二來,便是……另有目的了。


    否則,她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麽原因?


    崔家照顧郡主,她自然想得明白。君如姐照顧郡主,她更想得明白。


    而這個陌生人,他又是為何?


    ……


    八月初,平津侯掛帥,周澈、袁信等人隨行,前往北境。


    宮中別苑,開了大片大片的鮮花,芙蓉、菊花、茶梅、月季、海棠、蕙蘭……爭奇鬥豔,姹紫嫣紅,香飄滿園,令人陶醉。


    人人皆知永寧公主愛花,但她最愛的,卻不是這些。


    別苑位於皇宮北門外,是前些年皇帝命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另辟的一所宮殿,為永寧公主而建。


    裏麵亭台樓閣雖不多,可是庭院開闊、草木繁多、花種新奇,每每盛夏初秋,宮裏貴人要開百花會,都會去向永寧公主請示。


    若公主心情好,同意了借園,那便萬事大吉。


    可大多時候,問候公主的並不多,而公主也並非好說話之人。許多人受了冷臉,便再也不去了。


    久而久之,別苑內人煙稀少,異常冷清,除了花農和必要的奴仆外,無人涉足。


    而永寧公主,也樂意享受這份安靜。


    “公主,您看這些花種,都是西域進貢而來的,最適宜在中原生長,花色也十分亮麗好看呢。”這聲音,是從後山坡上,一個四麵垂簾的涼亭裏傳來。


    涼亭中,正坐著那位永寧公主。


    公主年約三十,容顏保養得極好,眉若遠山,眼含秋波,卻是粉黛略染,從不濃妝豔抹。


    但隻是這略施粉黛,她的容貌也毫不遜色。


    唯一的遺憾是,這位公主的神情並不大歡悅,似乎常年便是如此,眉梢眼角總有一絲清寡之意。


    可這絲清寡,也阻擋不了她的美。


    有兩個老仆站在旁邊,前麵人的手裏捧著一大把花種,遞給公主看。後麵的人則提著一個大袋子,顯然裝的全是花種。


    永寧公主的目光從遠處收迴,落在了老奴手裏。


    卻隻是略略一瞥,便收了迴去。


    “這些年,投機耍滑的人,越來越多了。”


    兩個老奴一聽,嚇得不輕,忙道:“公主,這迴的花農絕對是誠心赤意的,老奴領人去看過了,也在別處試過,的確美豔萬分,無雜色……”


    “行了。”公主一擺手,“下去吧。”


    老奴止住了話頭,躊躇片刻,應了聲“是”,便退下去了。


    永寧公主將目光又往遠處落了一些,隔著飄動的簾幕,遠處高高的山坡上,盛開著大片大片的波斯菊、紫菀屬、翠菊、金露梅……


    花兒在微風藍天下搖擺,四周是蔓延無邊的綠葉青坡。


    遠遠望去,煞是明豔動人,引人注目。


    可那好看歸好看,繁盛歸繁盛,卻終究不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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