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要後日就走?”


    二人出來之時,已是掌燈時分,嵌雪樓熱鬧起來,街上更是流光溢彩。


    千雪不便出現在前樓,遂將他送到了後門,這裏似乎更為安靜些。


    “是,後日便走。”


    “此行,一去多久呢?”


    “說不準。”


    “哦?看來是準備久別了。”


    千雪笑了,“難道不是嗎?不管我遠不遠行,世子總要迴南的,不是久別又是什麽。”


    “也是,我即將迴南,你即將赴北,還真是趕巧啊。”鄭青長歎,“都說有緣千裏來相會,我看咱們這是有緣萬裏長別了。”


    “有聚才有別啊。”千雪笑道,“我隻盼,將來若有時日,還能再見世子一麵,以報今日之情。”


    “你不都已經報了麽。”鄭青淡淡道,“怎麽,千雪姑娘還想如何報我?”


    千雪察覺失言,不禁臉色羞赧,低下了頭。


    “我告訴你啊,我可是要求極高的,你要想報我,須得按我說的來。”鄭青道,“所以,別老想著報我,否則……會吃虧的。”


    複又一笑,舉手作揖:“姑娘請迴吧,後日我會來送姑娘。”


    說完,不等千雪迴答,轉身走了。候在一角的方遠見狀,也忙跑來,先對千雪躬了躬身,又緊跟著鄭青遠去了。


    風燈之下,遙映著千雪孤立的身影,如水中月,風中荷。


    她兀自站了片刻,才轉身迴去,掩上後門。


    “我看你對這個小王爺可不一般哪。”


    一聲嬌媚的聲音響起,千雪不由一愣,停在了那裏。


    扭頭一看,才發現是夏蓮,正靠在後院一棵樹上,架著胳膊歪著頭看她,眉眼輕挑,眸中盡是風情。


    “夏姐姐,你怎麽在這裏,也不出聲,嚇死人了。”隻有在她們和師父麵前,她才會露出孩子般的一麵,而這一點她卻並不自知。


    夏蓮輕笑一聲:“我還要被嚇死了呢,月黑風高的,孤男寡女立在門口作甚?”說著還捂住自己的胸口,“到頭來卻要怪人家,怪人家不出聲……你說說,我可怎麽出聲?出聲棒打鴛鴦?”


    “你說什麽。”千雪沒好氣地走來,“別瞎說,我隻是送送客人罷了。”


    “客人?叫的真是好生客氣……”夏蓮露出吃驚的模樣,“不知人家小王爺聽見了,又該多傷心呢……”


    “夏姐姐。”千雪肅了容。


    夏蓮見狀,也不再說笑,撇了撇嘴從樹上起來,道:“也罷,今兒總歸是人家幫了你,還份情也是應該的。隻不過……人家堂堂裕濯王兒子,將來要當王爺的人,這情還了也罷,若還不了,將來指不定還會出現。你呀……有好日子過咯,你說這福氣咱姐妹怎就沒有呢?”


    夏蓮本是從北邊來的,因此口音難免像北方人,倒不像江南這地方的吳儂軟語。出口的話也爽爽利利的,該陰陽怪調的時候,可是毫不浪費她那嬌嬈的語氣。


    “夏姐姐如此厲害的人,何須來羨慕我的福氣?”千雪道,“有道是禍福相依,姐姐怎就不知,當下的福,說不定就是來日的禍呢?”


    “喲喲喲,”夏蓮嗤之以鼻,“小小年紀怎麽出口如此老成的話,誰教你的?我告訴你,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可就知道有人護著的好了,女人哪,還是安定點好……現在你年紀輕輕,又名聲在外,未免心高氣傲,可等再過幾年,還會有別的花魁出來。江南是何地呀,金陵又是何地?此地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加才女了。”


    說罷,她玉手往千雪肩上一搭,又輕輕拂過,轉身扭腰走開了。


    千雪知道夏蓮說得對,如今的盛名皆是泡影,說不得哪天就破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誰又能風光得了一世呢?


    對於這些,她倒不在意,總歸她馬上就離開了。以後,這嵌雪樓,隻有千雪姑娘的名聲在,而沒有千雪姑娘本人了。


    可是……夏蓮她們呢?


    她們還要在這裏很久,夏蓮雖比她大,也大不了幾歲,如是沒有遇到良人,那便是何種出路呢?


    她方才的那番話,與其說是對她說的,倒不如是對自己說的。


    ……


    ……


    夜裏,千雪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夏蓮在院裏的那句話,仍舊迴蕩在她耳邊: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可就知道有人護著的好了,女人哪,還是安定點好……”


    其實以前,她也未嚐沒想過,如果此生安安穩穩、就在金陵安家呢?憑她如今在江南的名聲,吃喝定是不愁的,倘若再有鄭青那般真心相待的人,即便對方無名無份,她也能悠閑自樂過好這一生。


    沒有憂愁,沒有遠慮,沒有迷霧,沒有血海深仇。


    可是……


    又怎麽能忘卻呢?


    這十年來,她一刻也沒有忘掉,她是木家的子女,是當年軍功赫赫、平定西域並開闊大齊疆土的毓國公的女兒。有朝一日,她要迴到京城,要去質問質問寶座上那個人,為何削了父親的爵位還不行,非要趕盡殺絕才滿意!


    為何有功的人,卻要遭受不平?


    為何堂堂天子,卻要行這種卑劣手段,假造一起覆舟案掩人耳目?


    他不是天子麽,殺伐決斷不是任意麽,何苦編造這麽一出戲來混淆視聽?


    她本可以安安順順長大的,本可以父母健在兄妹和樂的,名分沒了就沒了,可是人起碼還在……


    可是結果呢,結果人也沒了。


    母親永遠那麽高傲,那麽愛護麵子,她在意父親的聲名,在意他心裏的委屈。


    可是父親不在意,哪怕他領軍多年凱旋而歸,最終還未到京城,便等來那一道驚人的聖旨……他也不惱不怒,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


    繼而包袱款款、喜氣洋洋帶著一家人迴老家。


    可是為什麽,皇上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


    她有太多不懂的,有太多要問的。


    她要迴去,要迴京城,要找人問清楚。


    師父?師父不會告訴她,也不會說隻言片語……她明白師父的用心,所以並不怪師父。


    因為她相信,師父既然救了她,那就沒有讓她白活的道理。


    “舟兒,你好好的,我們走了。”


    “你們去哪兒啊?”


    “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那闌兒呢,闌兒也要去嗎?”


    “闌兒不去,你要好好照顧她,你們姐妹一定相依……”


    “不,我也要走,我跟你們一塊兒走!”


    “舟兒,聽話。”


    “舟兒,把這個拿著,替哥哥保留好。”


    她低頭一看。


    什麽?


    手裏卻空空如也。


    陶隕呢?


    陶隕不見了。


    陶隕哪兒去了?!


    抬頭一看,哥哥也不見了……


    爹娘也不見了……


    他們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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