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果是為了得到沈嘉霓,又為什麽也要對她下手襲擊?當然,沈嘉霓沒有被殺死。是曾叔網開一麵,還是用人不當導致失手?江雄認為後者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曾叔用人絕不可能如此輕率,而且威龍訓練營裏培養出來的殺手,也不可能在鬧出那麽大動靜之後還會失手。莫不是曾叔隻是想給沈嘉霓點顏色看,以逼她就範?如果是這樣,那曾叔的所作所為就未免太卑鄙了。這不可能!江雄絕不相信義父是這樣一個人,而且一個一把歲數年近五十的人,為了感情做出如此偏激的事,這也不太符合常理。


    再說,義父在給他下達指令時曾說過,這次行動是一次性命攸關的事。為此,義父不惜詐死——這就意味著即使行動成功,義父也將終生放棄從前的身份。為了一個梅開二度、青春不再的女人耗費如此大的心血,江雄覺得實在難以理解。因此,曾叔精心安排的這次行動,一定另有隱情!


    不過,一個人為了愛去做違反常理的事,也並非是沒有可能。至於過程如此血腥,那是因為愛的主角是幫會大佬!


    江雄又設身處地想了想。如果是為了方婷,自己可以不擇手段,不計後果的去做事情嗎?答案是肯定的,為了方婷他願意舍棄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十幾年後呢?答案依然是肯定的,為了這份愛,他可以堅守一生。


    突然想到方婷,江雄心中便湧起無比強烈的思念。現在已經恢複了自由身,可以去找她了,這不正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嗎?血在燒,渾身沸騰著想要立即啟程的衝動!


    愛,這是一個多麽有誘惑力的字眼。去找到她!


    江雄“謔”地站起了身,兩眼噴射出動人心魄的光芒,他“唿哧唿哧”地喘著氣,腦中思謀著是不是立即就動身啟程。


    可就在這時,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個聲音在對他說:“你是一個殺手,是一個罪犯,你的身上背負著無數條人命,你這樣的人配得到方婷的愛嗎?”這個聲音越來越大,並且在他的腦海中反複迴響著。


    江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中的光芒也在一點點地消失,終於,他頹然無力地又跌坐迴了原來的地方。


    此時的江雄,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奈。


    重生無路,懺悔無門。在自以為獲得了自由身,虛享了片刻的輕鬆愉悅之後,對自己所犯罪惡所產生的自責感,便如山一般壓在了江雄的心頭。


    “這不是我要選擇的道路,因為我根本無法選擇;不是我喜歡殺人,我隻是在被動執行;我是奉命行事,替天行道,難道不是嗎?就算不是,我殺的這些人也都是壞人。”江雄嘴裏不停地叨念著,他努力在為自己開脫。


    可是那個孩子呢,難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也是壞人?


    “那是一級指令,我無法抗拒!”江雄突然大聲叫喊起來。這聲音嚇了他自己一跳,而同時他也從自責的魔障中走了出來。


    “從今以後,一定要多多積善行德,來彌補自己所犯的罪惡;做過的事已無法改變,但我一定要重新選擇自己今後的道路。”江雄這樣默念著,他的心情也好受了許多。


    隨著心態的逐步平和,人也從思緒中走了出來。江雄眼前的一切重新又開始清晰起來,他才注意到在電腦屏幕的右下角,有一個虎形的標識在不停地閃動著——那是曾叔在提示他線上聯絡的另一種方式。


    江雄的心緊了一下。不知為何,在明白了曾叔的幫會身份之後,他便開始對曾叔以及所服務的組織有了一種本能的排斥。但是,他與曾叔已經以父子相稱,拒絕聯絡是他無法做到的。在遲疑了片刻之後,他連接了與曾叔的專線係統。


    “幹爹好!”江雄率先問候。下意識中,他沒有用‘爹哋’來稱唿,而是使用了較為生分的‘幹爹’。同時他的內心在默默地祈禱著,希望這隻是一次問候性的聯絡。他與曾叔事前約定,做完這單就收手,因此不希望又冒出什麽新的指令,為此他已想好,要盡快把兩人的約定說出來,以表明自己的態度。


    屏幕上靜默了片刻之後,一行文字躍上了對話框:“怎麽幾天沒上線,給你的信息沒收到嗎?”


    江雄隨手拿起手機,發現不知何時電量耗盡,已經自動關機了。他忙迴複道:“行動當天身染風寒,高燒三天神誌不清,錯過與您聯絡,十分抱歉!”


    “原來如此,身體可康複否?”曾叔問。


    “今日已見好轉。估計是行動當天極度緊張所致,畢竟年齡大了,精力明顯不比從前。還好最後一單順利結束,今後可以徹底放鬆了!”江雄借機表明了立場。


    “三十出頭,風華正茂,談什麽年齡大?雄仔,這單多虧有你!我言而有信,你若收手我不勉強,畢竟人各有誌,決定權在你。隻是近來事物繁雜,許多事還需你相助,萬望慎重考慮。我承諾事成後多付500萬,作為你多年忠心效力的褒獎。錢應該已到賬。對此你無須客氣,這隻是為父的一點心意而已。還有,想好在哪安家,到時我為你操辦婚禮。還有一份禮物給你,估計是你最想要的,已發至你郵箱,注意查收。”鍵完最後一個字,曾叔下線了。全不給江雄任何表示的機會。


    江雄木然坐了很久。他的心情很複雜,幹爹的意思很明白——希望自己繼續效力。情雖難卻,他還是暗自決定:隻要不是繼續殺人,交付其它事他都願盡力而為。


    江雄進入自己的銀行賬戶,發現在今天果然一共轉入了800萬美金:其中300萬是這次行動的餘款,另外500萬無疑就是幹爹給他的獎勵了。一時間,興奮之餘,江雄還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壓力。


    這是幹爹對我十年來盡心做事的獎勵,這也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心意。隻是心意!江雄這樣安慰著自己。


    李萬霖已死,幹爹也就掌管了整個組織,幾百萬對於幹爹來說已經微不足道。不過沈嘉霓還活著,她才是李萬霖財產的實際繼承人。幹爹不會讓我再去殺沈嘉霓吧?!這怎麽可以?我不會去做的,決定權在我!”江雄雖這麽想,可是心裏卻越發不安起來……


    江雄想起,幹爹說還有一份禮物,已經發到了他的電子郵箱,他決定看看到底是什麽。


    打開郵件,江雄立即如泥塑木雕般怔住了。


    那是一幅新拍的相片,畫麵顯示在江東之畔,一個長發女孩正在江邊的暮色中憑欄眺望。


    雖然拍攝時光線昏暗隻能看出一個大致的輪廓,但江雄還是一眼便認出,這個女孩正是方婷!


    刹那間,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江雄的腦海中就隻有一個聲音在迴蕩:“去江東,找方婷,現在就去!”


    第五章


    一


    當江雄驅車來到江東市的時候,正值天降暴雨。


    又急又密的雨瘋狂地傾瀉下來,如爆豆般砸在車頂和前擋風玻璃上,發出令人恐怖的敲擊聲。江雄已經將雨刮器調到了最強檔,可任刮片如何賣力地工作,前方的視線依舊是一片模糊。


    道路越來越擁堵,車幾乎是一寸一停地龜速向前挪動著。水汽凝結在車窗的內側,灰蒙蒙地,令視線更加受阻。江雄將兩個前門的車窗降下了一根手指的寬度,試圖讓霧氣流通出去,可他立即發現這麽做是愚蠢的,秋風裹著冷雨立即飛濺入車內,讓他渾身上下冷冰冰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緊忙關嚴車窗,打開空調並使用外循環,車窗上的水霧才逐漸有所緩解。


    江雄本來是想直接趕往江邊的,可是見雨勢太大,他便慢慢打消了這主意。盡管心裏總有些不甘心,可殘存的理智在告訴他,在這種惡劣的天氣條件下,方婷是沒有可能出現在那種地方的。


    其實江雄也明白,即使天氣良好,方婷又不是一尊雕塑,也不可能總是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曾叔給他發來那張相片,無非是想暗示他方婷目前在江東市,或者曾經在江東市出現過,總之始終是在曾叔的監視之下。除此之外,曾叔並沒有提供方婷的具體聯絡方式。這正是江雄所顧忌的,他擔心他的義父大人利用方婷為籌碼,來脅迫他繼續效命。因此他也沒有直接追問方婷的具體下落,畢竟誰先談條件誰就被動。還是自己設法找到方婷,然後帶她遠走高飛才是上策。


    照今天這種天氣,最好是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正規的賓館、酒店不僅登記嚴格,而且監控係統完備,江雄因不願暴露行蹤,所以並沒有事先在網上預訂。他想去一個流動人口多且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找一家私人旅店住宿。無須多想,這種地方的首選便是火車站了。


    ———————————————————————


    一個多小時後,江雄總算來到了火車站。他將車停在了公共地下停車場,然後背著背包,冒著大雨向站前廣場走去。


    在出站口附近,果然有許多招攬住宿生意的攬客者。由於上一趟到站列車的旅客已基本散盡,許多落空的攬客者仍處在焦急的等待中。


    江雄選了一個麵善的婦人,詢問房間設施和價格。一聽有人想住宿,其餘的人便唿啦啦衝將過來把他圍在了當中,你擠我撞,七嘴八舌地吹噓著各自的旅店。江雄表示自己的身份證不慎丟失,所以住宿時無法核對信息。可那些人都紛紛表示這不是問題,隻要隨便登記一下便可。更有甚者,最靠近江雄的那個人一把抓住他的背包試圖強行拉客。其餘的人一看都急眼了,目標一齊轉向那隻背包,你拉我扯地搶奪起來,似乎是誰奪得了背包誰就得到了這個客人。


    江雄一看場麵開始失控,立即大喝一聲奪迴了背包。江雄力大,這些攬客者多為婦女,根本奈何不了他,再看見他立眉瞪眼,更是一個個麵露怯意都不敢做聲了。


    江雄環視眾人,選了一個看上去頗為本分的中年男人問道:“你那裏離得遠不遠?”


    那人麵露喜色,急忙接口道:“不遠,不遠,前麵一轉彎就到。而且我那裏又幹淨、又便宜,想住幾人間都可以。”


    “好吧,就去你那裏。”江雄說道。


    見客人做出了決定,其他的攬客者便不再糾纏,唿啦啦地散去又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那個被選中的人喜眉笑眼地三兩步跨到江雄身邊,殷勤地從他手中接過背包,說道:“我來背好了。你看看,別淋濕了,我把包放在雨衣裏邊。”說著,就開始解身上的雨衣。


    “用不著,這包是防水的。算了吧,還是我自己背吧。”江雄見這人年紀又大,身形又瘦小,有幾分不忍心,於是不由分說又拿迴包,背在了自己身上。“你前麵帶路。”江雄緊接著吩咐道。


    雨下得很大。江雄身穿衝鋒衣倒不打緊,可是路麵上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麵,雖然腳下的徒步鞋防水性能很好,可畢竟是低幫款,走到低窪處便灌進了積水,弄得腳下濕漉漉、冷冰冰的極不舒服。倒是那個帶路的中年人早有防備,穿著雙米色的長筒膠靴,走在四處積水的路麵上,“啪嗒啪嗒”地毫無顧忌。


    離開車站,拐過一個彎,又一個彎,再一個彎……帶路的中年人絲毫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江雄不禁皺起了眉頭。因為聽信了此人‘前麵一轉彎就到’的承諾,他覺得沒必要取車,所以決定步行,可冒著大雨走了很久之後,他的內心開始不快起來。


    “還沒到嗎?”這已經是江雄第二次詢問了,語氣中已經帶著深深的不滿。


    那人看了江雄一眼,依舊神態自若地說道:“就在前麵了,轉個彎就到。”


    看著那人一臉的誠懇,江雄雖湧起滿腔的怒火,可就是發作不起來。對方采用欺瞞的手段固然可恨,可這麽做也無非是為了賺幾個小錢求得生存而已,和這樣的小人物計較,也未免有失自己的身份。


    說到身份,既然自己已經立誌要做一個普通人,今後也就無所謂什麽身不身份好去講究的了。可是,當江雄真正融入這普通人的生活之後,內心卻不免生出幾分虎落平陽的失落感來。無奈之中,他也隻能用苦笑來解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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