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然而,就在這個重組的家庭才開始享受到美好生活的時候,一場驚天的災難降臨了。


    那是聖誕節過後的第二天。


    當時江雄剛來到日本,追殺一位在此尋求保護的黑幫首領。突然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遍了世界:在那個千島之國,由於海底地震引發了海嘯,巨大的災難波及到了東南亞的許多地區,江雄的新家也在其內。


    江雄心急如焚。他將電話打到家裏,不通;打泰來的手機,也無人接應。


    江雄知道情況不妙。他們的新家和泰來的店鋪都在海邊,訊息的中斷意味著……江雄不敢再想,他唯一的念頭就是第一時間能趕迴去。


    可是,江雄當時接受的是組織的一級指令,放棄刺殺,意味著他將得到和‘石屋’中那個男人同樣的下場,而且他的家人也同樣會受到牽連。


    更讓江雄無奈的是,目標獵物正處在嚴密的保護之中,完成任務的條件並不具備。倉促行動,不僅容易失手,連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賠進去。


    但此時的江雄已經顧不了許多了。如果不是為了家人,他也不會選擇這條路;而正是為了家人,他又不敢輕意放棄。情急之下,他決定冒險出擊。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江雄實施的不是一次暗殺,而是對處在六名保鏢嚴密保護下的獵物發動的一次公然強攻。在激烈地對射中,江雄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居然沒有一發子彈擊中他。他憑著直覺一路拚殺到這座獨門院落的二樓,搜尋到了目標並完成了獵殺。


    在子彈的唿嘯聲中,江雄從二樓窗口躍下。在落地的刹那,他滑倒了,頓覺左腳又麻又脹,鞋底仿佛猛然增厚許多。他爬起來,發現左腳已經吃不住勁了。他咬牙堅持衝出了院門。緊追的子彈在他身邊掀起一團團雪霧。他拚盡全力,跌跌撞撞地跑到街角,坐進了他預先停放在那裏的四驅越野車裏。


    受傷的左腳開始鑽心的疼痛。連試了幾迴,竟然踩不下離合器。


    從後視鏡上隱約可見風雪中舉槍而來的追兵。江雄一咬牙,用足跟發力跺下離合器,掛上了擋,車終於上路了。後麵的人停止了追趕,因為大作的警笛聲正向這邊逼來。迎著唿嘯而來的警車,江雄逃離了現場。


    迴到寓所,艱難脫下鞋,江雄發現左腳的足弓處已經淤黑青紫,腫脹發亮,估計是崴了腳。他找不到冰塊,隻好從外麵取來積雪覆在傷處。


    繼續給家人打電話,仍然聯係不上。電視上播放的災害鏡頭和不斷增加的傷亡數字,讓江雄更是如坐針氈,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彌漫,他幾乎要崩潰了。


    四十二


    江雄拄著拐杖,終於迴到了他成長的地方。


    可殘酷的現實卻使他無法麵對:在這次大災之中,兩位母親,他再度懷孕的妹妹和年幼的小外甥女都失去了生命!


    聽說妹夫林泰來還活著,可巨大的悲傷和自責已使他精神錯亂,現也不知去向。江雄從幸存下來的泰來店員那裏,了解到了一些當時的情形。


    那天店裏的生意不錯,林泰來和店員正在接待一拔遊客。突然聽到店門外遊客高唿:“看,好大的潮啊!”這個店員心道不對,和同樣疑惑的林老板一起走出店門。隻見稍遠處的海麵上,立起一道高高聳起的望不到頭的巨大水牆,正以驚天之勢向這邊撲來。這種前所未見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愣在了那裏。


    “不對,是海嘯,大家快跑!”鄰店的老店主一臉驚慌地大叫起來。


    迴過神來的林泰來趕緊衝進店中,大聲叫喊著,將店內的遊客和其它店員趕緊疏散出來。


    “快,朝著高處跑!”泰來衝著遊客和導遊大吼。繼而又朝他的店員們叫道:“快,趕緊逃命,來不急了!”


    濤天的巨浪如山一般排壓過來,那轟轟的悶雷般的聲音使周圍的一切都在顫抖。人們四散跑開。隻見林泰來獨自一人順著海灘,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家隻顧沒命地跑,跑得慢的人已被巨浪吞噬了。淌著齊腰深的水,人們相扶踉蹌而行。迴頭再看,林泰來跑去的那個方向早已是白水一片了。


    這個店員無法相信,林泰來竟然活了下來。但他拚盡全力也沒救迴一個家人。而他本人也已變得神誌不清。熟人喊他,他目光呆滯,毫無反應,嘴裏隻是含糊不清地不停叨念。有人曾見到他一個人在海邊,瘋瘋傻傻地徘徊不定,之後他便蹤跡全無了。


    巨大的悲痛折磨著江雄,這一刻他想到了死。一次短短的分別,他便喪失了所有的親人,他覺得生命於他而言已變得毫無意義。


    月隱雲間,星光慘淡。


    海灘上,江雄長跪不起。麵對大自然,人是如此的渺小;災害來臨,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而心中那綿綿的傷痛,卻大如天!


    江雄一步步向海中走去。他不願孤獨一人殘存於世,他要去那個世界去尋找他的親人!那裏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妹妹母女,他的林叔、林嬸還有他心愛的阿湄……


    水深及腰,江雄看到了親人在招喚。水深齊胸,黑暗深處,是親人們那一張張溫情的笑臉。江雄伸出手去,幾乎就要摸到了……


    一個浪頭打來,江雄嗆了一口水,眼前的幻象頓然消失。他止住了腳步,頭腦猛然清醒許多。親人們都去了天堂,可自己殺生太重,有資格與他們同路麽?自己殺的這些人裏,難道就沒有一個是冤死的嗎?如果有,難道自己要帶著屈鬼冤魂去驚擾親人們的在天之靈嗎?而他的親人們,又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嗎?


    “我們華人立業為人,靠的是一根根錚錚的鐵骨脊梁!”年少時父親的教誨如炸雷般在江雄耳邊響起,令他不寒而栗。這些年自己都在做什麽?殺人,不斷地殺人。自己的家人能接受自己嗎,自己能和他們一樣升入天堂嗎?


    惶恐中,江雄止住了腳步。


    江雄的腳傷足足養了半年才基本恢複。他起初以為僅僅是崴了腳,想想過幾天就能好,所以也沒有去醫院。由於他一直處在喪失親人的巨大悲痛中,終日靠酒精麻醉著自己,對自己的腳傷也就不管不顧,以至於足足幾個月之後,左腳的腫脹才逐漸消退。由於當時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長好後的左腳足弓比右腳要略微隆起一塊。江雄這才明白,自己的腳當初是骨折了。不過還好,恢複後他的行、走、跑、跳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隻是有時在長時間的劇烈活動之後,骨折處的部位偶爾會出現隱隱的酸痛。


    組織了解到了江雄家的受災狀況,也知道了江雄的傷情,給他發了慰問的郵件和一筆撫恤金。江雄知道,這都是曾叔的安排。悲痛之餘,這種關懷對江雄來說顯得尤為珍貴。


    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江雄的感情便失去了寄托。於是他的生活沒有了目標,心理也逐漸開始失衡。


    烈酒、女色又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心中了無牽掛的人自然看淡了生死。


    麵對危險,江雄不再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變得異乎尋常的膽大。任務再難再險,他都能從容應對,他甚至喜歡在危機中去那找刺激。出道以來,他從未失過手,而組織也總是把最棘手的任務交給他去做。幾年下來,江雄已成為了毫無爭議的組織內頭號殺手。


    ‘老虎’的稱號開始在幫會的世界中聲名大振,‘老虎’的故事也被演繹得神乎其神。在各國、各地的幫會組織中,‘老虎’已經成了響當當的死亡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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