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蔡家敗得有些突然。


    他們發跡於二十年前,靠著香甜如蜜的佳釀壟斷了鎮子上的大部分酒水生意,幾乎是陡然而富。


    沒人知道他們十裏傳香的佳釀到底是從何得來,但尋常百姓並不會過多注意到鎮子上的酒鋪賣的到底是誰家的酒,蔡家很快就紮了根。


    而在這些年裏,鎮子上也零零散散的會有一些小酒鋪想要分一杯羹,無一不是失敗告終。


    不是今天被打斷了腿,就是明天被推了牆,總歸是開不下去。


    一直到祁昀的酒鋪進來之前,蔡家一家截斷了鎮子上的生意。


    而這次事發,是因為有人傳說,蔡家的米酒配方是從別人那裏搶來的。


    這可不同於偷錢偷物,尋常配方之類的東西是人家營生的手段,強行拿來當做自己家的事情很是讓人忌諱,隨後就頻繁有人去衙門告狀,便是之前那些被蔡家整治過的商戶,全都跑去告狀。


    如今這告狀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遞狀紙,若是被發現告汙狀,是要接受反坐的。


    假若隻是一個人告蔡家欺行霸市,衙門不會如何重視,偏偏這次扯上了十幾戶人家,衙門也不得不立了案。


    偏巧這個檔口,蔡家後宅有個小妾不堪受辱連夜奔逃,被當作逃奴抓迴來的時候,小妾哭天搶地的說自己的兒子死得冤枉,直接戳爆了蔡家後宅的醜事。


    而孫家錢莊就在這個晚上慫恿蔡家的賬房先生揭發蔡家匿稅,漏繳大筆稅銀,並拿出了票據為證,更是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


    一時間,蔡家老爺落了大獄,後宅婦人因為牽扯了殺人惡事也被抓了進去,家仆四散,不過一夜過後,昨天還耀武揚威的蔡家人突然就消失了蹤跡。


    隻是這些,沒有人往祁家身上聯係。


    告狀的,是之前被欺負的商戶們,揭發的,是和蔡家有仇的孫家人,至於後宅之事,他們自己弄死了無辜的孩子,還想裝作無事發生?誰家殺人不用償命啊。


    而這裏麵,唯一和祁家有關係的就是那蔡十二郎嫉妒祁三郎,推他下山坡。


    那人家祁三郎可是受害者,可憐得很,沒死算是命大,誰聽到都要感歎一聲祁家躲過一劫,旁的和他們都沒什麽牽扯。


    而葉嬌這一路上聽得到是津津有味,往往這般街頭巷尾流傳的事情,少不了添油加醋,可是說出來卻格外有趣。


    特別是昨天晚上,衙門連夜查封蔡家酒鋪的場麵,更是被描述的格外驚心動魄,葉嬌甚至讓馬車停一停,等到茶鋪裏的人說完了才繼續走的。


    等她到了藥鋪的時候,臉上還有著笑。


    董氏瞧見了,先伸手扶她下來,而後有些好奇的問道:“嬌娘,可是碰到什麽樂事了?”


    葉嬌記著之前祁昀的叮囑,並沒有說破,而是笑著道:“坐車上聽外麵的人聊天,倒像是聽故事似的,有趣得很。”


    董氏以為她是聽了什麽笑話,也笑道:“你若是喜歡聽故事,等過些日子天暖了,我帶你去茶樓裏聽聽書可好?前陣子新來了個說書的女先生,說的極好。”


    “什麽書?你給我……”


    董氏臉上一紅,急忙截斷了話頭:“那書怎麽可能拿出來說。”


    葉嬌也跟著點頭:“也對,沒幾個字兒,倒也沒什麽好說的。”


    董氏:……說的還挺有道理。


    不過就在她們挽著進門時,不遠處,有個人正坐在茶攤裏遠遠的瞧著她。


    便是那在鎮子上轉悠了好幾天的葉二郎。


    葉二郎已經許久沒有看到自家小妹了,從葉嬌上次迴門之後,葉二郎就沒有見到過她。


    並不是葉嬌故意繞著他,而是葉二郎刻意躲開了葉嬌。


    其實祁家在鎮子上開酒鋪開藥鋪的事情他都知道,他也知道會在開張的日子去鋪子上。


    可是每次葉二郎都是躲開的。


    因著開張的時候,祁家會撒一些銅板出去,不少村裏人就湊趣去瞧熱鬧,迴來好一番描述,說場麵如何盛大,說祁家二郎如何英俊,葉二郎也都聽在耳朵裏。


    可是不管別人說多少,他都隻是聽一聽,在腦袋裏想一想,根本不敢過去認親家,偏偏他還是樂意聽。


    別人說起祁家二郎的日子好過了,葉二郎聽著高興,似乎這樣就能說服自己,他把葉嬌嫁去是享福的,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去看葉嬌,生怕自家小妹的冷淡戳破了腦袋裏的幻想。


    但是這次葉二郎是真的沒了辦法。


    幾天前,葉平戎去了他家,旁人或許認不出已經模樣大變的葉平戎,但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葉二郎卻是一眼就認出來。


    可還沒等他高興,葉平戎就扔了個文書給他簽,其他的什麽都不說就走了。


    葉二郎和自家媳婦認字不多,除了自己的名字,旁的字不認得幾個。


    倒是葉寶認了不少,雖然在學堂的時候學的不盡心,可是葉寶怕疼,為了不讓先生打手板,也算勉勉強強背下來了《三字經》。


    而葉寶把這文書磕磕絆絆的一念,好歹聽出了個大概意思後葉二郎就急了,忙不停得就想出來和自家大哥說說清楚。


    偏偏葉平戎迴來的時候隻說讓他簽了文書送去衙門便是,旁的一個字都沒提。


    葉二郎既不知道葉平戎到底是做什麽的,也不知道葉平戎如今住在何處,隻能在附近轉悠,希望可以找到自家大哥。


    今天他沒找到葉平戎,反倒見到了葉嬌。


    這讓葉二郎眼睛一亮,心想著,小妹心最軟,以前縱然自家娘子霸道些,可是葉嬌都看在自己的麵子上忍下了,還是一家人。


    現在若是他求了小妹去勸勸大哥,總能讓大哥迴心轉意。


    至於他自己坑過葉嬌的事情,葉二郎居然全然想不起來了。


    他長年累月總是給自己說瞎話聽,本意是是說服自己的良心能好過一些,誰知道這謊話說多了,一點點的,讓他自己都信了。


    葉二郎見葉嬌進了藥鋪,忙從茶攤裏站起來,卻又很快坐下。


    他嘴笨,想要說的話還是要準備一下才行。


    不過葉二郎沒發現,在不遠處有個人一直盯著他。


    劉榮過來跟著葉二郎並不是葉平戎的安排,而是孟氏的叮囑。


    端王妃對葉家兄弟之間的恩怨也了解了個大概,知道葉平戎要和葉二郎分家後就猜到葉二郎不會同意,她便讓劉榮跟著葉二郎,不讓他鬧大。


    若是扯出了葉平戎和葉平戎背後的端王,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這會兒劉榮見到葉二郎盯上了自家提轄的寶貝妹妹,多張了個心眼兒,招唿了手下人過來,低聲道:“去,把這裏的事情告訴提轄一聲。”


    “要告訴王妃嗎?”


    “先告訴提轄,若是提轄不來,再告訴王妃,去吧。”


    “是。”


    劉榮囑咐完,又抬頭,卻發現自己一直盯著的葉二郎不見了。


    急忙往前看去,果然看到葉二郎已經進了藥鋪。


    而在藥鋪後堂,葉嬌正在看著董氏最近新收的一匣子花鈿。


    “這花鈿也叫眉子,貼在眉心的多,這些都是茶油花餅的,還有金箔做的,不過金箔的要專門用魚鰾膠貼,略麻煩些。”董氏邊說,邊取出了幾個花鈿給葉嬌看。


    葉嬌拿過來瞧著,隻覺得嫣紅好看,花樣也比自己在家中留著的要複雜很多。


    董氏就是瞧著葉嬌今天貼了花鈿這才把自己的花鈿匣子拿出來與她瞧,她攏了攏袖口,輕輕地碰了碰葉嬌的眉間,笑著道:“不如我拿一個給你貼來試試?”


    小人參點點頭,乖乖的坐在那裏等著董氏給自己貼。


    可是還沒等董氏動手,就聽外麵有人進來道:“夫人,外頭有個姓葉的男人說要見二少奶奶,問他什麽事他也不說,隻說找二少奶奶有事。”


    董氏一聽這個姓氏,便下意識地看向了葉嬌。


    葉嬌以為是葉平戎,便對著董氏道:“可能是我大哥,我去瞧瞧,春蘭你在這裏等等我。”


    董氏卻跟著站起:“我隨你去。”


    她可知道東家二少爺有多緊張葉嬌,不管那人是誰,董氏都要跟著葉嬌一道去,若是嬌娘在自家鋪子出了事,別說以後擴張藥鋪了,隻怕二少爺能把他們這裏推平。


    葉嬌也沒拒絕,同董氏一起去了前廳。


    剛一進門,葉嬌就頓住腳步,有些驚訝的看著那人:“怎麽是你?”


    葉二郎瞧見葉嬌立刻笑了起來,想過去和葉嬌說話,可是又不敢湊得太近,隻小聲道:“那個,嬌娘,我……好長時間沒見了,我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


    葉嬌一雙眼睛格外水亮,隻是其中並沒有太多親近,可也沒有厭煩,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軟:“二哥,我挺好的。”


    此話一出,董氏就皺起眉頭。


    葉嬌娘家的事情並不是秘密,尤其是在祁昀生意做大之後,當初這門衝喜親事也成了不少後宅婦人之間的談資。


    但是不同於之前的嘲弄,如今旁人說起葉嬌,都是帶著羨慕的。


    她有福氣,能把壞事變好事,一個在旁人看來已經壞道穀底的親事也能成了良配,祁家那個總是大病小災的祁昀如今成了人人羨慕的好依靠,也不知道這兩人是誰蹭了誰的福氣。


    可是對於葉家二郎,她們鮮有不嫌棄的。


    同為女子,姻緣是人生大事,好似一次新生。葉嬌能過得好那是人家的福氣,可是娘家人居然能狠心用她換銀餅,同樣身為女子的婦人們又怎麽能不厭煩。


    恐怕葉二郎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夫人們把他的事情添油加醋給自家相公聽,葉二郎的名聲早就壞了,做生意哪裏有成的呢?


    如今,董氏聽著葉嬌的稱唿便知道,這個村夫便是葉二郎。


    她此刻不能出聲,畢竟這是葉嬌的娘家人,董氏隻是給祁家鋪子做事的,當不了東家的主。


    可董氏心思靈透,眼睛一轉就有了主意。


    她後退幾步,裝作去拿茶壺,微微偏頭,用帕子掩住了嘴巴,低聲對著夥計道:“聽說東家二少爺今天去酒鋪查賬,你現在就過去告訴二少爺,說二少奶奶娘家人來了,讓他來一趟,快點。”


    小夥計立刻小跑著出去報信,董氏則是撂了帕子,重新走到了葉嬌身邊,氣定神閑好似無事發生,笑著道:“嬌娘你別總站著,坐吧,”而後她看向了葉二郎,也是格外客氣的笑臉,“你也坐。”


    小人參也覺得站著累,最近她總是容易累,聞言便尋了個椅子坐了,葉二郎卻有些坐不住,他心裏急,感覺這些日子的燥氣都堵在心口窩呢,那裏安定的下來?


    瞧著葉嬌沒有往外轟他,葉二郎就覺得有戲,往前走了兩步,道:“小妹,我今天來是有事情想求你。”


    葉嬌正雙手握著茶盞暖手,聞言瞧了瞧他:“什麽事?”


    葉二郎見她問,也顧不得有沒有外人在場了,直接道:“那個,就是大哥前陣子迴來了,他找了我,說要和我上衙門簽文書,說要和我分開過了。”


    此話一出,董氏就在心裏給那個葉家大哥喊了聲好。


    不過葉嬌的反應卻有些與眾不同。


    她既沒有表現出驚訝,也沒有對於葉二郎的同情,隻是平靜的看著他:“我讀過律例,父母過世之後,你們其實已經默認分家了,隻是大哥為了幫你擔了兵役這才沒有分戶。”


    董氏適時地表現出了驚訝:“嬌娘,你還讀了律例?”


    小人參點點頭:“嗯,相公書架上有,我拿來練字用的。”


    董氏一笑:“嬌娘真聰明。”這話不是作假,拿著書來練字的多得是,但是真的能把裏麵的東西記下來,這便是聰慧過人了。


    葉二郎瞧她們聊起來了,忙道:“小妹,大哥不僅僅是分家,他……他給我的是斷絕關係的文書!”


    此話一出,屋裏都安靜了下來。


    董氏有些驚訝的看著葉二郎,可是更多的,是對於葉嬌大哥這個決定的錯愕。


    如今,斷絕關係絕不僅僅是用嘴說說那麽簡單,而是要去衙門過了正式文書落了印才算。


    這種斷絕是徹徹底底的斷掉,不僅僅做不成親人,甚至大多會成了仇人。


    哪怕董氏覺得葉二郎不是個東西,也沒想到葉大郎會走到這一步。


    可是葉嬌卻早就知道葉平戎會如此,這會兒也沒什麽驚訝之色。


    她把手上的茶盞撂下,看向了葉二郎。


    這般神色讓葉二郎有了個不好的預感,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不等葉嬌說話,葉二郎就急聲道:“嬌娘,看在我們的兄妹情分上,你幫我給大哥說說,行嗎?”


    董氏聽了這話,就知道後麵是家務事了。


    她心裏暗罵了句葉老二不是個東西,這種時候知道過來求葉嬌,那以前把葉嬌賣了的時候怎麽不求?


    ……她不是嫌棄東家,東家當然是好的,可是如今葉二郎用親情來壓葉嬌就格外讓董氏瞧不上。


    按理說這是家務事,不關董氏的事情,可她又不敢躲開,怕葉嬌有個什麽需要幫忙的時候找不到人,猶豫時,便聽葉嬌直接聲音平緩的迴道:“你這事,我不幫,大哥說的對。”


    這話說的葉二郎愣在了那裏,他似乎不太明白,明明以前對不起葉嬌的是葉二嫂,自己和小妹關係還是不差的,上次迴門時也能說上兩句話,現在為何葉嬌就半點不心軟?


    他還想說什麽,卻聽從門外傳來了個聲音:“葉二,誰給你的膽子過來打擾我小妹?”


    葉嬌尋聲看去,就瞧見葉平戎大步跨進了門來。


    緊隨而來的,是麵沉如水的祁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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