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思索之下,簡知寧最終還是點頭把這件事應了下來。簡知寧近幾年的作品風格都已經相當成熟固定了,況且畫賣出去後他也沒剩下多少存稿,如若真的想要早期的作品……簡知寧想著想著不禁暗自皺起了眉。當年蕭辰跟著家人一起出國後,他們原先住的宅子也就徹底空置了下來。這些年那套房子一直在對外售賣,雖然建得豪華氣派,地理位置也很不錯,奈何其高昂的價格還是勸退了許多購買者,就連許多富商也隻能望而卻步。以前迴家會有紀叔在門口等著、傭人們已經做好了香噴噴的飯菜擺在桌子上,而現在空蕩蕩的宅院卻獨獨站了簡知寧一個人,落葉滿地,頗顯蕭索。順著排水管道爬進自己以前二樓的臥房,窗戶推開的一瞬間,空氣中靜置的塵埃就像瞬間被啟動了開關對著他鋪麵而來,嗆得簡知寧猛然咳嗽了好幾聲,之後趕緊捂住口鼻。雙腳跳下來落地後,簡知寧站在屋內環視了一周,眼底不禁又浮現了以前和蕭辰一起在這裏學習、打鬧、親吻和做/愛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而如今,屋裏的陳設雖然沒有變,桌子上堆積的厚厚一層灰塵卻在不斷地提醒著他,時移世異,所有的一切都迴不到起點了。遵循以前的記憶,簡知寧在畫架前的書櫃上找到一些之前的作品。拿出來後,一幅幅仔細端詳了一下,不禁笑出了聲。其中有些畫當時是被顧書恩指出過不足的,但他自己覺得特別滿意。現在看來,那時初出茅廬的他跟現在相比,確實是差了些火候的。把這些畫全部整理到一起,簡知寧正猶豫著是翻窗原路返迴,還是走正門直接離開。怔忪間,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房門突然被向內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抬手按下了牆上吸頂燈的開關。光線射入的一瞬間,簡知寧皺眉眯了一下眼,待視力完全適應現在屋內的亮度之後再抬頭,看到來人,他腿上就像被綁上了沉重的沙袋,一步也無法移動。對於兩人在這裏猝不及防的碰麵,蕭辰比顯然比簡知寧表現得更為吃驚。不待簡知寧有所反應,就已經邁著步子快速向前一把抓起了簡知寧的手腕,聲音有些顫抖地質問道:“你不是說一切都過去了嗎?現在還迴來幹什麽?”簡知寧薄唇微啟剛想解釋,蕭辰的目光卻不經意瞥到了他手上拿著的那些畫稿,不禁凝眉苦笑了一聲:“看來你還是戀舊的。”須臾之後又緩緩開口問道:“那怎麽對著我,就可以這麽冷心冷血了?”簡知寧胳膊一用力,從蕭辰手中強硬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深知現在這種情境下,舊事重提於兩人而言都會是一種刺激,於是撂下一句:“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便想匆匆離去。蕭辰步子往後一挪輕輕鬆鬆就擋住了他的去路,深沉的眸光直射進簡知寧的眼底:“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你會有點長進的。以前就是這樣,外人知道你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但你就是不告訴我,到了現在依舊是跟我沒什麽好說的。”蕭辰自言自語著突然輕笑了一聲,抬眸看向了角落那個蒙著灰布的畫架,開口問道:“你把所有的畫都帶走了嗎?是不是…還忘記了一副?”簡知寧被他問得一愣,兩秒過後,潛意識裏突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麽。這時隻見蕭辰兩手掐住了簡知寧的雙肩,強勢地將他的身子扭轉了一個方向,輕輕一推就將他到了畫架旁邊,:“簡知寧,你是不是真當我傻?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副畫裏畫的究竟是誰嗎!”蕭辰說罷直接抬手一把扯掉了蓋在架子上那塊積滿灰塵的舊布,緊接著,一副剛勾勒出線條還未來得及著色的人物肖像,明晃晃地出現在了兩人麵前。畫上的人五官俊朗薄唇微勾,眉眼間盡顯年少意氣風發時的風流不羈,活現於畫中,周身的氣質又顯得如此安靜沉寂。簡知寧當年因為心緒不穩,畫到一半時便將它匆匆塵封了起來。蕭辰在他心中永遠是完美的,而當時的他,提筆畫不出任何滿意的作品,自然不可再隨意褻瀆心中深愛的神明。現今往事重啟,一幕幕兩人愛怨糾葛的場景浮現於腦海中曆曆在目,簡知寧艱難地唿了口氣,抬手撫上痛意瘋長幾欲炸裂的頭顱。下一秒蕭辰卻快步上前緊緊將他箍進了懷裏,嘴裏念念有詞道:“寧寧,你是愛我的對不對?快說你還愛我!”“鬆開。”簡知寧從齒間擠出兩個字,之後使盡全身的力氣將蕭辰推開失控地衝著他吼道:“我叫你鬆開!”蕭辰的身體在慣性作用下向後踉蹌了幾步,抬眼望去,隻見簡知寧雙手抱頭,情緒崩潰地緩緩蹲在了地上,眼眶中滿含淚水自言自語道:“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啊!”“放過?”蕭辰垂眸盯著他自嘲一笑,下一刻卻是直接提起他的手臂將他直接撂倒在床。雙手死死摁住簡知寧,蕭辰雙目殷紅俯身望向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叫我放過你,那誰又肯放過我?”“記得這張床嗎?記得嗎!我當初把你捧在手心裏對你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都給你,而你迴饋給我的又是什麽!”簡知寧安靜躺在蕭辰身下,緊緊咬住雙唇一言不發,空泛的目光中透露出的滿滿的不屈與倔強。唯有此時從眼角滑落的淚水出賣了他,無聲訴說著即使時光已經匆匆過去六年,提及往事,他的心也依舊會痛,也依然會為了蕭辰再次產生波動。兩人沉默著對峙了片刻,蕭辰終是不忍將他逼得太狠,無奈緩緩低下了頭埋在簡知寧的肩窩,有氣無力地說了最後一句話:“簡知寧,你的嘴,真比你的心硬多了。”作者有話說:快甜了…我發誓!第51章 “搬過來住”之後的幾天,簡知寧沒去上班,在家裏給自己放了一個小長假。最近發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現在的他,就像烏龜縮進殼子、袋鼠寶寶鑽進媽媽的育兒袋裏那樣,在密閉熟悉的空間裏才能感受到安定。其間小雪有打來過一通電話匯報調查結果,不出他所料,之前拍賣會上拍下自己作品的幾位匿名人士,確實都就職於同一家海外公司,而那家公司的法人,恰好就是蕭辰。經過這幾天情緒起起落落的連番搓磨,簡知寧現在對於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感覺到驚奇。反倒有幾分好笑地覺得自己當真是料事如神,第六感來得他媽的比女人都準。簡知寧擺成個“大”字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長歎了一口氣。蕭辰願意買就買吧,自己的畫橫豎也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他願意做那個冤大頭,就當是為慈善機構多出點力了。隔天下午,簡知寧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本以為是母親那邊出了什麽事,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硬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後來跟醫生聊了兩句才知道,是他們那邊在胡娟的病情治療方案上有了重要發現,遂通知家屬過去一同商量一下。聽到這個消息,簡知寧渾身的細胞頃刻間又活躍了起來,精神也為之一振。去醫院的路上,裴楠發信息來告訴簡知寧,找到了合適的買家參股畫室,對方出價很合理並且承諾即使股份占比較大,也不會幹預畫室的日常經營。簡知寧現在一心係在母親的病情上,心想著無論後期是繼續治病還是帶她出去旅遊,橫豎都是需要錢的,於是就把這件事全權委托給了裴楠處理。來到醫院後,簡知寧沒來得及去病房看看胡娟,先直奔了主治醫師的辦公室。經過了解後才知道,原來是安城市中心的一所私立醫院現在被一家海外公司收購了,不但進口了一批國外最先進癌症治療的輔助儀器,還引進國外藥企新開發出來的靶向藥,在臨床上應用了一段時間後,得到了很不錯的後期反饋。簡知寧作為病人家屬,平日裏就很配合醫院的工作,話不多、人也隨和。所以現在得到這個消息,主治醫師也是第一時間就透露給了他。隻是在聊到如何掛號的時候還是不禁有些犯難:“現在這個消息各個醫院裏麵肯定都已經傳開了,我聽其他的患者家屬說那邊腫瘤科的床位現在都已經滿了,就算是排隊,估計也要等到明年年初了。”“我的意思是。”主治醫師說著頓了頓:“咱們醫院這邊先給你媽媽盡力治,但是你先到那邊把隊排上,如果有機會轉院的話肯定更好。”明年年初……簡知寧聽見這四個字的那一刻就不禁暗暗皺起了眉。醫生所說的這個時間點隻是一個大概估計,而現實情況是那家私立醫院的行情現在肯定比想象中要更加火熱。人命關天的時候,誰有心思就這麽一直幹等下去?說不好聽點,萬一母親撐不到入院治療的時候,豈不是黃花菜都涼了。思及此處,簡知寧也開始好奇收購這家醫院的海外公司究竟是個什麽來頭,引進的又是什麽能迴天改命的神藥。按照醫生給的名稱拿出手機仔細搜索了一下,當看到上麵標示的那家公司,竟然和買自己畫的是同一家的時候,簡知寧心中猛的一沉,連唿吸都瞬間停滯了下來。果然,造化弄人。簡知寧把自己關在房子裏想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起了個大早,從櫃子裏拿出了一件買迴來還未來得及拆標的灰西裝,梳洗一番後換上,體體麵麵地乘車來到了蕭辰公司樓下。一樓大廳的出入口有員工刷卡的專用通道,簡知寧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從兜裏掏出了手機,遵循著之前的記憶輸入了一串熟悉的號碼。卻在即將撥通之時,心中泛起了猶豫。前台的小姐姐看他在這裏停留了很長時間好像在找什麽人,於是主動拿出來登記冊上前詢問:“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嗎。”簡知寧唿出一口氣將手機揣迴兜裏,抬眼朝對方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說道:“我……我找蕭辰。”聽到這個名字,對方目光怔了一下,繼而擺出了一個公式化的微笑:“不好意思,見我們蕭總是要提前通過他的助理預約時間的,我們沒有這麽大的權限可以直接放您進去。”“這樣啊……”簡知寧拖長了尾音,略微思索了一下隨後說:“那就麻煩你聯係他的助理給蕭辰帶句話,就說‘一位姓簡的先生來找他了‘。”“這……”前台小姐姐麵露難色。簡知寧淡定一笑:“放心吧,隻要把這句話帶給你們蕭總,他會見我的。”對方雖然對簡知寧的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還是照做了。她在大廳當了那麽久前台,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其中不乏有很多想跟蕭辰攀關係找門路的。但是很少有人能這麽自信地直唿蕭辰大名,說出這麽篤定的話。這人看上去像是和老板有那麽幾分交情的,所以也不敢輕易怠慢了他。之後的五分鍾裏,簡知寧就和那名前台小姐姐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總裁辦的迴信。本以為會有助理來接、或者直接給他指路放行,可在見到蕭辰走出電梯間的那一刻,前台所有當值人員的目光皆是一愣,隨後聚焦在了麵對麵站著的蕭辰和簡知寧身上,屏住唿吸默默觀察這邊的動靜。人來人往熱鬧的大廳裏,蕭辰與簡知寧沉默、安靜地彼此對望著。沒想到簡知寧會主動來公司找自己,蕭辰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結束了開到一半的海外視頻會議,連個原因都沒給,匆匆關掉電腦就跑了下來。然而現在人就站在自己麵前,他卻沒了剛剛那副衝勁兒,變得畏畏縮縮,連伸出手跟對方握一下的勇氣也消失了。簡知寧薄唇微啟,剛想開口跟他打招唿,隻見蕭辰下意識向旁邊瞟了一眼,搶在他前麵出口:“這兒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之後往電梯間的方向抬手指了指:“跟我來吧。”簡知寧跟在蕭辰身後上了總裁專用電梯,向他的辦公室走去。望著蕭辰如今高大英挺的背影,簡知寧腦中突然浮現16歲那年,自己初到蕭家時,他從樓梯上下來走向餐廳那副桀驁孤高的模樣。記憶與現實重合,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悄然改變。簡知寧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時光匆匆眨眼便恍如隔世的深切感歎。而今饒是時光一過經年,自己與蕭辰的糾葛卻仍像解不開的麻繩,硬生生被打成了死結。蕭辰的助理給簡知寧倒了杯咖啡,之後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為二人關上了辦公室的門。蕭辰雙手環抱在胸前輕輕靠立在辦公桌旁,簡知寧則站在距離他不遠處的茶幾跟前,兩人誰也不肯先坐下。看簡知寧一副內心百感交集欲言又止的樣子,蕭辰心中隱隱猜到他可能是遇到了什麽麻煩需要自己幫忙,便沒有催他,安安靜靜地等在那看他準備如何開口。簡知寧用了很短的時間平整了一下唿吸,在腦子裏組織好語言,之後決定跟蕭辰開門見山有話直說,行就行,不行就算了,這樣反倒顯得痛快一點。“我今天來,是想向你求一個城南醫院腫瘤科的床位,我媽媽她……”簡知寧說著不禁垂眸頓了頓:“現在情況不太樂觀。”“我可以給你錢。”簡知寧不等蕭辰開口便又迅速補充道:“或者你想要買畫什麽的,能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話音落地,看到蕭辰抬眉有些微怔的表情,簡知寧這一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細細想來,以蕭辰現在的身價來判斷,他肯定是不缺錢的。說到買畫,又讓簡知寧猝然想起自己那些被他匿名拍走的作品……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籌碼可以用來跟蕭辰交換的,卻在不知不覺間將氣氛整得更加尷尬了。果不其然,蕭辰下一秒出口的話就在他的預料之中:“我不缺錢。”簡知寧心下一沉,暗道完蛋。結果就見蕭辰不緊不慢地走向落地窗邊,手插進西褲的兜裏看向遠處,長歎口氣說道:“你要給阿姨看病,直接說一聲就行,不用跟我這麽見外。”簡知寧沒預料到事情會進展得這麽順利,一時腦子跟不上速度,遂下意識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不……不合適吧。”見蕭辰轉身迴頭看他,他瞬間靈醒了過來,解釋道:“畢竟是求你辦事,我也不好白欠你這個人情。你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就直說。要是實在沒有的話……”簡知寧難為情地咬了咬下唇:“那我請你吃頓飯吧。”簡知寧說完,室內又陷入到一片寂靜之中。蕭辰沉著眸子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須臾之後,突然皺眉輕笑了一聲,心頭泛起陣陣苦澀。雖然不能明說,但其實蕭辰是一直有派人盯著胡娟那邊的情況的。他迴國後之所以收購醫院引進進口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項目本身很賺錢,而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其實就是為了簡知寧。昨天晚上跟蔣維濤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其實已經交待過對方找個妥當的說辭給簡知寧的媽媽辦轉院,千萬不要提及自己的名字,以免簡知寧會拒絕。結果今天一大早,這人竟先一步低眉順眼地來求自己。原本是一張床上躺過最親密的兩個人,何以走到今天這個需要相互客氣、掩掩藏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