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也是才想到的,她很奇怪自己怎麽早沒想到!


    鈴木三郎跟日本商會的利益並不一致!


    鈴木三郎隻想自己賺錢,並沒有那麽善良真的想帶日本商會一起賺錢。日本商會的其他商人對他來說隻是用來擴大影響力的東西。


    本來日本商會的商人也未必要靠他才能做生意,但這裏並不是日本,而是中國,日本商會的一切行為都要向日本-軍-方報備,得到允許後才能施行。


    這是她從鈴木佳子那裏聽說的。


    應該是為了確定日本商會所賺的每一分錢都有好好的交保護費給日本-軍-方。


    所以,其他日本商會的商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開店賺錢的。


    更別提他們還有語言問題。


    不是所有的日本商人在來中國前都學了中國話的。


    這一點上,鈴木三郎倒是做得真不錯。


    最近她聽說很多日本商人湧入歌舞廳一類的地方,包下舞小姐,娶她們做外室,結果並不給她們買房子或租房子,而是每個月給她們錢,然後去她們家中休息而已。不管她們的家有多小多亂,他們都不在意。


    舞小姐們都稀奇的說,這些日本商人包她們的目的竟然是為了學中國話。


    還有日本商人想收中國養子,當然,養子肯定要改日本姓,但養子是會說中國話的。他們登報說想收養子,除了吸引了一些騙子之外,也真有人上門去願意做日本人的養子,改日本姓。


    這些養子也都幫著他們的日本家庭在中國開店做生意。


    這些傳言說明日本商人雖然受到了一定的限製,但他們也都在想方設法繞過這些限製。


    當然,祝玉燕一點也不想幫他們去開店做生意。


    她覺得鈴木太太才是最合適幫助他們的人。


    她今天請來了許許多多的日本人,日本商會的她也都按著姓氏表一一發去了請柬,十分的鄭重,都是請學校的日本學生去送的信。


    這些日本學生除了去當兵的之外,剩下的人仍在學校裏關著。


    祝玉燕將他們都請了來,男生做苦力,女生做侍女。


    二子被她送到了廚房,請她在那裏一個人靜靜坐著疊餐巾。


    祝玉燕在去請日本學生的時候,隔著門跟二子說了很多話,但她都沒有迴應。今天是她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她。


    二子變得更蒼老了。


    她的頭發竟然已經變得花白了。


    她很瘦,皮膚很黑。


    不客氣的說,像死人。


    人在過度饑餓後皮膚會變黑,這是因為皮膚缺少營養,失去了健康的色澤和光澤,它在枯死。皮膚是人身體上最重要的器官,它的變化象征著人的身體裏麵已經變得不可救藥了。


    她不說話,也不看祝玉燕。聽酒井老師說,因為學生們仍是持續的欺負她,欺負二子似乎變成了學生們遊戲的方式,不再有人對此有罪惡感。


    她歎息著說:“哪裏都是這樣。人看到生病的狗會打它,雞也會把生病的同伴趕出圈。人也一樣。”


    酒井老師和其他老師都采取了默認的態度。似乎認為二子被同學們欺負一定是她自己不好。


    二子總是躲在學校的角落裏,但因為老師們必須要保證學生們沒有逃走,他們總是需要把她找迴來,因此也有許多抱怨。


    祝玉燕去給剩下的男老師們打招唿的時候,小林老師聽說她仍在關心二子,抱怨的說:“不必管她,她會死在暗處的。”


    祝玉燕微笑的坐著,旁邊另一個男學生在為小林老師倒酒。


    這些日本人都很清楚,他們永遠也等不到燕姬像個日本女人一樣服務男人。


    祝玉燕:“她是我們的同學,我不想放棄她。”


    小林老師誇她:“燕姬真是善良。”


    祝玉燕不想再跟這些日本人坐在一起,她很快就離開了。


    鋪墊了這麽多,鈴木佳子自動就走進了陷阱裏。日本商會的人根本不用祝玉燕再去引導什麽,他們早就爭向對鈴木佳子墾求她幫幫他們,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祝玉燕發現日本人也是很擅長趕鴨子上架的。


    “鈴木太太,您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我們都很尊敬您和您丈夫的工作,一直以來對您和鈴木先生的工作都是非常敬佩的,您二人是最優秀的日本夫妻。”一個點頭哈腰的日本男人在替鈴木佳子倒酒,一邊倒酒一邊誇她,一邊對身邊的其他日本人說:“你們說是不是!”


    周圍的日本人不管男女都端著酒杯,像一圈侍女下人一樣圍著鈴木佳子,聞言紛紛一起點頭哈腰:“是是是,正是如此。”


    “我一直都非常崇拜鈴木太太!”


    “鈴木太太是如此聰慧美麗!”


    把鈴木佳子灌得半醉之後,這個日本男人才小心翼翼的提出希望鈴木佳子為他的商店提一點小小的意見。


    日本男人:“有您的指點,我會獲益非淺!請一定要來!”


    剩下的人也紛紛湧上來,要請鈴木佳子去他們的店裏做一做指導工作。


    鈴木佳子做為成功的開設了專給中國庶民使用的夜市,還有高端禮品店一雄的成功女商人,不能拒絕大家熱情的請求,不知不覺就答應下來了一堆事。


    日本人高興之餘,更加努力灌她。


    祝玉燕這個主人能做什麽呢?


    隻能拚命上酒,一定要讓大家吃好喝好,重點是喝好。


    鈴木佳子的酒量還真的不錯,她最後竟然是走著出去的。


    一群日本人像是什麽怪物一樣一起伸出手來扶她,她變成一隻大海葵,就這麽飄出去,坐上了車。祝玉燕跟前跟後,隻是幫忙把迴禮提上了車——鈴木佳子來的時候是帶了禮物的,一盆日式插花。


    據說是她自己的作品,祝玉燕隻能對著那根枯樹枝大誇特誇,想盡溢美之辭。


    她的迴禮是一對陶瓷酒盅,別音“一輩子”,送給鈴木夫婦——比省錢誰怕誰啊!


    鈴木佳子迴去後是個什麽情形就不知道了,但她又請人小小的吹捧了一下一雄和鈴木佳子這個日本先進女性,當然是她自掏腰包在報紙上買文章。


    希望可以幫助鈴木太太的名聲更加響亮,讓更多日本人去找她。


    現在先進女性的話題特別火,到處都在講。


    以前女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雖然以前也講過先進女性,但那時並沒有這麽大的風潮。當時對先進女性的講法是毀譽摻半,而且講不好聽的更多。因為先進女性總是跟愛情自由聯在了一起,愛情自由又跟私奔是親姐妹,兩邊誰也撕不開誰,所以說人是先進女性,就好像在罵她們不守婦道,四處勾搭男人。


    但現在不同了,四處都在倡導先進女性,新潮女性,說女人出門工作養家糊口是非常偉大正常的事。


    報紙、廣播中也多出了許許多多的關於新潮女性的話題。


    祝玉燕跟蘇純鈞聊過這個問題。


    她問是不是最近市麵上的勞動力變少了才需要女性出來勞動啊。


    蘇純鈞:“一半一半吧。這次出問題的並不是以前的窮人家。”


    祝玉燕點點頭,這個很正常。社會什麽時候也不會注意到底層人民,他們在報紙上天天講的都算是有房有屋的中產了,做洗衣婦做黃包車夫的,他們是看不到的,他們看到的都是住小洋樓,家裏有收音機的。


    蘇純鈞:“前段時間情形不好,很多人就跑了。但他們跑的時候都沒有帶上老婆和家人。”


    祝玉燕啊了一聲,覺得這樣的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等於是住小洋樓家裏有收音機的人家,現在突然沒了收入來源。


    而且現在情況更糟了,通貨膨脹,交通封鎖,食品缺乏。


    那些中產家庭,現在估計都變成中產窮人了。


    蘇純鈞歎氣:“老人老了,孩子還小,隻剩下女人能當家,她們隻好出來做事。”


    可這個社會就沒有給她們準備太多工作崗位。哪怕是做傭人,又哪有那麽多能請得起傭人的家庭呢?何況以前他們就是請傭人的,現在他們都請不起傭人了,變成自己出來做傭人,很標準的供大於求。


    蘇純鈞:“最後有不少都淪落到歌舞廳這樣的地方去了。”


    這真是人間慘事。


    蘇純鈞沒有說。警察隊最近在街上發現了許多年輕女性的屍體,河裏也有。現在這個世道,也不必去調查是自殺還是他殺,直接通知火葬廠的人過來拉就行了。一天能撿到十幾具。


    甚至還有流浪漢把年輕的女屍撿迴去做老婆的,把警察隊的人惡心的不輕。


    街上的事與客廳裏跳舞的太太小姐們不相幹。


    祝玉燕現在也變成了當年的馮夫人,現在的趙小姐一樣的人,每天都有客人來,所以她每天都必須空出一個下午專門用來待客,就是坐在客廳裏,讓那些人自己玩。


    她不需要說什麽,也不需要做什麽。


    她請來了邵太太,有她在,什麽都能給安排好。


    邵太太重迴舊地,自然有許多人好奇。她也變老了,嘴角已經有了明顯的兩條紋,深深的,像刻上去的。她的嘴唇塗得更加的紅,旗袍也越來越豔麗。


    聽說她在外麵有許多情人,成了一個半公開的交際花。


    邵太太笑眯眯的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擋迴去,應酬累了,就迴來坐在祝玉燕的身邊說:“這裏真好。”


    她目光溫柔,竟然不是在開玩笑或說客氣話,而是真心的。


    祝玉燕猜,馮市長在的那幾年,可能是她最開心的日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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