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給糧食都罩上了一批美國的光環,仿佛套上了金鍾罩,不懼日本人的槍-炮-彈-藥了。


    得益於那一個天天塞衣服的捐衣箱子,雖然在報紙上被人罵,牽連得蘇先生也挨罵,但黑紅也是紅,現今社會沒有聽過捐衣箱和蘇太太的慈善基金會的人就太少了。


    這一迴借著美國玉米的東風,蘇太太的慈善基金會更是紅透了半邊天。


    連登三天美國玉米的廣告後,緊接著就是蘇太太的新招數。


    蘇先生再次扶著一張桌子給記者們拍照片,他露著八顆大白牙的照片在各大報紙上都留下了印跡。


    這張桌子就是用來發放食物的。


    蘇太太再次請蘇先生捉刀,寫了一篇感人致深的文章。


    大概意思是講這個世界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吃不飽飯,想到這個就讓人夜不能寐。但在這座城市裏,每天都有浪費了的食物,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將家中不吃的食物放在這張桌子上,讓需要的人自行取用。


    通篇沒有提那八十萬買來的美國玉米在哪裏。


    報紙一看,以為又是一場做秀,一場驚天大騙局!興奮的筆杆子都在發抖,天天在報紙上議論這個美國玉米,讓城裏的乞丐都聽說了美國玉米的故事。


    一共吵了十天,連政府門前和祝家樓前都圍滿記者後,祝玉燕才出來說美國玉米剛剛到碼頭,已經運抵倉庫,但關於定價的問題他們正在商量,雖然是由善款買來的,但善款是一次性的,人的肚子不是一次性的,不是說吃完這一次的美國玉米以後都不必吃了,所以這些美國玉米誓必不能白白發給大家食用,會收取一點點費用來繼續充盈基金會的賬戶,請大家再耐心等待幾日。


    蘇太太的這番話見諸報端,報紙更加瘋狂,都以為這必是推托之辭!美國玉米什麽的肯定是沒有的,必定是謊言。


    有手眼通天的記者查到碼頭近日根本沒有什麽美國船靠岸,他們采訪了水手,水手嘲笑他們說美國老板們哪會管中國窮人吃沒吃飯,他們有玉米就是爛在地裏也不會給中國人吃。


    報紙上群魔亂舞,將美國玉米給炒得人盡皆知。


    可百姓們不管這些,他們都盼著是真有美國玉米。他們提著糧袋去糧店,可糧店說並沒有什麽美國玉米啊。


    糧店自有屯糧,賣的都是天價。老百姓都買不起。糧店嘲笑說既然是慈善玉米,那自然去找慈善人拿,糧店可不是搞慈善的。


    街麵上燥動起來。


    蘇純鈞知道祝玉燕這是在炒作美國玉米的概念,為的就是要人人都知道慈善基金會在發糧食。這是一場由報社發動的盛大的反向宣傳活動。


    但他卻很擔心祝玉燕的安全,怕她被燥動的人群給誤傷了,要她出入都坐汽車,還把陳司機留給她用。


    祝玉燕等到這鍋水都快燒幹了,才出來說已經做好準備了,就在捐衣箱那裏,每人限量購買,一袋一塊錢。


    碩大的字體寫清了時間與地點,廣告又是全城刷屏。


    報社為了揭穿慈善基金會的真麵目已經炒作了半個月,不必他們再跟著敲鼓,百姓們就都知道了。


    一塊錢一袋?


    真的假的?


    現在這錢已經非常不值錢了。


    蘇純鈞的印鈔機開了一個月,街上的鈔票立刻貶值了十倍,以前一塊錢能買到的東西,現在十塊錢都買不到了。


    當日,各路報社記者雲集,將捐衣箱這裏圍得裏外三層。


    祝玉燕下車的時候還看到裏麵有黃毛白皮的外國記者。


    蘇純鈞也到了,他還調來了一支警察隊伍維持秩序。看到這裏全是記者和采訪車,他先讓警察開出一條路,讓外麵排隊的老百姓進來。


    老百姓們哪怕都知道這是一個騙局,但都懷抱著微小的希望,想著萬一、有可能、或許會有糧食呢?就是要騙人,可能也會先給上一兩百袋。


    所以仍是來了許多提著家裏的糧袋,抱著糧甕的百姓。


    他們站在記者圈外,向那個捐衣箱張望。


    一個月過去,風吹雨浸的捐衣箱已經不複當日的光鮮,漆麵都有些剝落,顯得陳舊。


    這迴來的人中有不少都從捐衣箱中拿過衣服,還有聽差和婆子混在裏麵發言。


    “那個箱子裏真的有衣服,我身上這件就是在裏麵拿的。”聽差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說。


    圍觀的人說:“呀,這衣服真好!沒補丁!”


    “我給我全家都拿了衣服!”婆子說,“我小孫子現在穿的就是從那裏麵拿的。”


    周圍人看她不像挨過餓的樣子,說:“你家條件好,看你這吃的臉都是白的。”


    婆子幹笑,搓著臉說:“我這是生了病,腫的,腫的。”


    說話議論的人多了,就有真拿過衣服的發言了。


    “衣服是有,就是少。要趕著時間來,來晚了就拿不到了。”


    “真有衣服,每天都有,但不多啊,就幾件,拿了就沒了。”


    城裏什麽慈善組織都有,美國的英國的,洋大人的中國大人的。大多數人都是聽過,但自己沒遇上過。自己家裏人生病了、餓肚子了,也沒遇到慈善人來幫他們啊,久而久之就不信了。


    現在看著眼前這陣仗,其實還是不信的多。


    苦日子過久了,早就不信天上會掉餡餅了,也不相信好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他們隻是想來看一看,撞一撞,萬一就撞上大運了呢。


    警察們過來驅趕百姓,讓他們排隊。


    一些百姓如看到了天敵,嚇得抱頭而竄。一些來不及跑的被抓過去排隊了。


    記者們都看著呢,等著拍蘇先生的出醜照呢。


    要是到時沒人去領糧食不就糟糕了嗎!


    警察們還沒有去維持秩序,先接到命令去趕百姓來領美國玉米。


    於是,一群警察如惡虎下山,向著百姓們衝去。


    蘇先生和蘇太太站在高台上無所事事,記者們倒是很願意上前提一兩個問題,但蘇先生帶來的警察兇巴巴的,把時代先鋒的記者們全都擋在外麵,不許他們向蘇先生和蘇太太提問。


    蘇先生看太陽曬到蘇太太了,親自舉傘給蘇太太遮陽。


    蘇太太拿手帕捂住嘴巴,笑著說:“你想讓記者們寫你愛妻如命嗎?”


    蘇先生:“我本來就愛妻如命,不用他們寫。”


    終於,第一批被安排好讓蘇先生和蘇太太發美國玉米給記者拍照的百姓被驅趕過來了。


    百姓們緊張兮兮的排成一條隊伍,縮手縮腳,不像來買糧食,倒像是來給地主老爺交租子。


    蘇先生笑眯眯的說:“過來,過來,一塊錢一袋。”


    排第一位的那個人盯著蘇先生發抖,從手芯裏扔出來一個被攥得濕淋淋的一塊袁大頭。


    報紙上說一塊錢,百姓們有自己的智慧,覺得不會是指不值錢的紙幣,所以這個人帶的是袁大頭。


    蘇純鈞收下這枚錢,讓他把糧袋撐好,蘇先生親手用瓢一瓢瓢往裏裝玉米,是顆顆飽滿的幹米玉,顏色新黃,一看就是去年剛收下來的。


    這個人的唿吸立刻不穩了,抓著糧袋的兩隻手都在發抖。


    他身後的人全都踮著腳往這裏看,隊伍開始不由自主的向前擠。


    “真的是糧食!”


    “是真的!”


    “沒有騙人啊!”


    滿滿的一袋玉米,蘇純鈞把袋口用麻繩紮緊,這個人抱著這一袋玉米手足無措,給蘇純鈞鞠了一躬才調頭衝出人群,半刻也不停的跑了。


    排在後麵的人再也不必警察驅趕了,全都迫不及待的把口袋伸到蘇純鈞麵前。


    近年來總在案前勞形,不及在學校裏勞動得多的蘇純鈞今時今日卻暴發了勞動的熱情。


    他不管百姓拿來的是紙幣還是袁大頭,錢是真的還是假的,是零票還是整票,他數都不數,看也不看,隻顧低頭往伸到麵前來的口袋、陶甕、木盆、鐵盆中裝糧食,統統裝滿。


    他的額前滿是汗,西裝外套早早的脫下來了,襯衣袖子高高挽起,領帶掖在了胸前口袋裏,他的身上都是灰。


    從白天到黃昏,不知讓多少人的家庭今晚可以煮一鍋玉米吃,蘇先生的胳膊是徹底抬不起來了。


    蘇太太接受了幾個記者的采訪,大誇特誇蘇先生愛國愛民。但第二天的報紙上全都是“美國玉米拯救中國百姓”,蘇先生的大名一次也沒有提及。


    蘇先生並不在乎,蘇先生今天還想去發玉米。他覺得這比坐辦公室更有意義。


    趙書理趕來祝家樓催蘇先生去上班,說:“你昨天不在,工作全是我一個人做的。”又嘲笑蘇先生四體不勤,昨天才勞動了一天,今天兩隻胳膊就抬不起來了。


    蘇純鈞:“隻有這一個點發玉米,總要多做幾天,發完這個地點再去其他地點發。”


    這是一個最笨的方法,卻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可信的人手。


    雖然這樣花費的時間多,但對百姓和慈善基金會來說都是好事。慈善基金會要是可以堅持不懈的發上一個月玉米,日後它再做什麽事,不用報紙替它造勢,百姓自然而然就會相信了。


    趙書理:“那就讓我去吧。你昨天出了那麽多風頭,今日也讓我出出風頭。我可不像你,我八歲就開始練武了,十四歲就參軍了。”


    蘇純鈞反駁他:“不對啊,我記得你是監軍,是文官啊。”


    趙書理:“那我也比你強,好歹我是騎過馬拿過刀的,你隻拿過筆。”


    趙書理倒沒有說假話,確實比蘇先生堅持的時間長,他堅持了四天才胳膊抬不起來,請跌打師傅來看,說要休息三個月。


    於是剩下的時間隻能由蘇太太去發糧。


    蘇先生長籲短歎,趙書理也覺得蘇太太估計半天都堅持不下來,認為這個工作太辛苦。


    但是,蘇太太讓百姓們自己拿瓢裝糧,她隻管收錢說一聲“請”。


    趙書理:“”


    蘇純鈞:“還是燕燕厲害。”


    蘇太太在捐衣箱處發夠一周糧,跟著去城北,再然後去城南,再再然後東南西北中,整個城裏轉了一大圈,前後兩個月零十天,共發糧九百六十噸。


    活人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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