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純鈞坐上汽車的時候想,燕燕的內心非常柔軟善良,她是他最合適的另一半,當他絕望的時候,她的想法總是會給他帶來希望。


    是啊,比起擔憂日本人的槍-炮,老百姓怎麽吃飯也是需要擔憂的啊。


    他對趙書理說:“我們下一步要跟日本人談一談恢複鐵路運輸的事了。”


    趙書理點點頭:“這確實是非常重要的。現在鐵路都被日本人把持著,我們自己的人坐火車還要被他們搜查。”他緊接著說,“不過,想讓日本人鬆口可是沒那麽簡單的。”


    蘇純鈞:“我對這種事沒經驗,趙大哥給我出出主意吧。”


    趙書理:“這個倒是可以去問一問張公子。讓張公子出麵跟日本人談。”他意味深長的說,“據我所知,張家地盤上的鐵路就是日本人修的。日本人修好鐵路之後就拿到了鐵路的經營權,公然在鐵路上駐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致了張公子親爹被刺殺。當然,事後日本人不承認刺客是由他們安排的,將這件事推到了八路軍的頭上。張公子當然不相信,後來便硬把鐵路上的權力給奪了迴來。”


    蘇純鈞睜大眼睛:“那張公子可真是了不起。”


    趙書理搖搖頭:“這隻是剛開始。後來日本人勢力大增,張公子跟日本人談判,又交迴去了一半。現在他和日本人各有一半鐵路管轄權。”


    蘇純鈞想了想,搖頭說:“那我可辦不到,我跟張公子沒辦法比啊,張公子手裏有兵有人,我什麽都沒有。”


    趙書理:“張公子現在跟日本人互成犄角。張公子沒辦法跟日本人打,可日本人也一口氣滅不掉他,隻能反過來捧著他。所以這件事,你去找日本人不行,讓張公子出麵才可以。”


    蘇純鈞思索片刻,對開車的小陳說:“去張公館。我們現在就去找張公子。”


    蘇純鈞和趙書理來得早,張公子剛打完槍,還沒有去抽煙睡覺。兩人直接被領到了張公子麵前。


    張公子站在靶場裏,端著一杯茶水正在漱口,一雙眼睛像是熬夜般充滿血絲。他把茶水吐到地上,從身邊副官的手裏接過毛巾擦臉擦手,把毛巾扔迴去,轉過來對蘇純鈞和趙書理點點頭,說:“走吧。”


    張公子徑直往屋裏走,蘇純鈞與趙書理隻得跟在後麵。三人迴了屋,餐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


    下人在餐桌旁說:“趙小姐為您親手做的。”


    張公子嗯了一聲坐下來,奇特的是趙小姐卻不在。


    他對蘇純鈞和趙書理說:“坐。”


    早餐倒是很簡單,有肉包子、炸油條、炸糖糕、豆腐腦、雞蛋餅、韭菜餅、茶葉蛋,還有醬瓜。


    張公子隻喝了小半碗的玉米粥,吃了一個炸糖糕就不吃了,以一個男人來說,這樣的食量實在是太少了。


    張公子放下筷子,下人就把早餐都收走了,也沒勸他再多吃兩口。


    張公子拿出煙卻不抽,打了一個大哈欠,問蘇純鈞和趙書理:“你們過來一定是有事,說吧,我聽聽看。”


    蘇純鈞已經來見過張公子兩迴,不說很了解他,但算是相當明白張公子的一個特點,那就是他給你的時間特別少,你要跟他說事,最好快點說,能一句話說完就別說十句,不然他沒耐心聽。這倒不是因為張公子為人高傲,而是他抽大-煙的時間太久了,煙癮太重,時間一長,他就要去抽煙了,自然就沒時間聽你廢話了。


    所以蘇純鈞一句廢話都不說,直接講:“張公子,日本人把持著進城的鐵路,我們的糧食都運不進來,老百姓沒糧食吃,我想跟日本人談判讓他們開放鐵路運輸,至少開放一半。”


    張公子一聽就笑了,他點了手上的卷煙,這煙不是大煙,隻是普通的煙草,加了一點大-麻-葉,可能是嫌不夠勁,所以張公子也不抽,就是點了聞聞味。


    他說:“你好大口氣啊。你什麽也沒有,光杆一個,憑什麽讓日本人吐一半鐵路運輸給你?你當日本人是活菩薩嗎?”他打了個哈欠,沒讓蘇純鈞再開口,直接說:“你要給日本人一些好處才行。反正日本人是想進來的,你不如先讓出一半的權力,以此來交換日本人開放鐵路讓糧食進來。他們早晚要進來,你早點提出來也少餓死幾個人。”


    說完,他也不等蘇純鈞說話,自己已經站起來要走了。


    蘇純鈞和趙書理緊跟著站起來,但張公子已經走了,他擺擺手,像是道別,又像是讓這兩人別跟過來了。


    蘇純鈞和趙書理站在原地看著張公子的背影離開,隻能歎一口氣。


    兩人多留無益,就坐上汽車走了。


    在汽車裏,兩人都沒有說話,一直沉默著。


    可以說這次去找張公子得到的結果既讓他們失望,細想卻在情理之中。


    張公子並不是小說話本裏急公好義的英雄好漢,被他們一求就撥刀相助。他雖然打算抗日,但顯然對犧牲自己和自己的勢力沒有什麽興趣。


    他給他們指的這條“明路”看似涼薄無情,仔細想一想,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但蘇純鈞與趙書理卻都不可能答應。


    蘇純鈞是出於民族感情和自尊心,他連馮市長都看不太起,怎麽可能自己一上台就對日本人投降。


    趙書理的任務本來就是防止蘇純鈞被日本人欺壓的太難看,丟了國民黨的臉,他更不可能“建議”蘇純鈞對日本人投降。


    哪怕隻投一半的降。


    所以趙書理沒有再說話,讓蘇純鈞自己去思考去權衡,畢竟假如蘇純鈞自己決定投降,那就與他無關了。頂多最後蘇純鈞吃個槍子,當個賣國賊去死,又與他何幹呢?


    兩人迴到辦公室就去忙了。開機印鈔票隻是暫時緩解了燃眉之急,接下來的工作還多著呢。


    城市裏各行各業都需要安定下來,現在已經到了開學的時間,但城市裏大大小小的學校都不知道該不該開學,現在是不是安全了,能不能開學。


    蘇純鈞決定召開一個記者會來號召市裏的各個學校,盡量在保證學生安全的前提下開學,不要盲目開學。


    趙書理記錄下來,問:“那女校要不要讓他們暫緩開學?”


    蘇純鈞:“市裏有幾所女校?”


    趙書理:“怎麽著也有十幾所吧?”


    蘇純鈞從來沒了解過這個,聽到嚇了一跳:“這麽多!”


    趙書理倒是前段時間看過資料,翻白眼拿文件給他看,說:“你以為呢。教會女中就有十一二所了,日本的女子中學、女子大學也有七八所。雖然一所裏學生也就一二百、三四百人,但加起來也不少了。”


    男女混合上學的學校還是鳳毛麟角。


    蘇純鈞把教育局交上來的文件看了一遍,頭又痛起來了。


    小學倒是清一色的男校,不是女學生少,而是幾乎沒有,這大概也跟女子無才便是德有關。


    教會女中當時收女學生講的是教導女人愛世人、愛善良、愛美好等等的美德,當然是拿聖經去教,說白了這並不是一個學知識的學校,而是學習如何做一個美好的女人的學校,這才吸引了眾多家庭把女孩子送過去上學。


    入學後要學習的包括英語、宗教、寫作、文學、音樂、藝術、繪畫、舞蹈等課程也從另一方麵保證了學生的知識水平。


    日本因為比教會晚了一步,開的學校有些少,但女子中學和女子大學說的也是教導出更有教養的女人。當然在這裏學的就是日語了,也有英語課,但沒有特別開設的宗教課,改成了日本教育,以便令在這裏上學的中國學生都能愛上日本。


    新浪潮鼓吹男女平等和女人也要受教育,但事實上根本沒有中國人自己開設的女子學校和收女人的學校,全都是外國人辦的女子學校。直到近幾年才有男女混校出現,但報紙上緊跟著就是大肆聲討男女混校帶來的道德淪喪。


    外國人能做的事,中國人反而不能做。那些人隻敢罵一罵自己的國人,對外國卻連動一根手指頭都不敢。


    考慮到現在的治安情況和環境壓力,蘇純鈞認為不應該允許女子學校開學。


    趙書理:“那你要小心,你要真的這麽幹了,馬上就有人罵你。”


    蘇純鈞也想像得到會有怎麽樣的反對聲,但強迫學校開學已經是無奈之舉。假如不是擔心引起和恐慌,他真想在報紙上大聲唿籲讓百姓們快跑,快離開這座城市,最好把一座空城留給日本人。但他很清楚不管有多少人逃走,一定會有留下來的百姓。


    有百姓留下來,他也隻能留下來。


    為了這些留下來的人,他就必須要恢複城市裏的正常秩序,不然不等日本人打進來,這座城市就已經毀了。


    蘇純鈞想一想,說:“先等一等。我們來考慮一下辦工廠的事。”


    趙書理就放下手中的這個文件,拿起了另一本,說:“你指的是跟張公子一起來的那些商人?”


    有逃走的商人,自然也有不怕死的商人。他們看到這座城市的商機,紛紛湧了進來,剛好接手了上一批逃走的商人們留下來的工廠和無數失去工作的工人。


    蘇純鈞點點頭:“對。”


    假如先讓工廠開工,工廠就會去招工,這樣會有大批的年輕人進入工廠,反過來學校裏的人就相應的變少了。不是說工廠就比學校更安全,但至少在工廠裏工作可以賺到一點錢來買糧食。


    趙書理笑著說:“那你就辦個宴會吧。根據我的經驗,在宴會上說出的消息都比你開會通知下去的更快,也會有更多人相信。”


    這是一個怪現象。政府開會正式下發通知,各界人士會紛紛抵抗,陽奉陰違,拚命的從政府的通知中找漏洞,不肯乖乖照著去做。


    但假如是在宴會上,酒酣耳熱之際,從政府官員那裏打聽到的消息,他們偏偏會奉為綸音,不打折扣、加倍完成。


    所以要做正事,就去開宴會吧。


    蘇純鈞歎氣,人民對政府沒有一點信任,隻相信小道消息,這真是太悲哀了。


    他拖住趙書理:“趙大哥,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燕燕還太小,我也不放心把這件大事交給她去辦。”其實是不舍得讓燕燕一直在官場酒場中打滾,她有她的事業要做。


    趙書理一怔,臉色變壞:“你知道心疼蘇太太,就不知道心疼你趙大哥嗎?”


    蘇純鈞:“趙大哥能者多勞嘛。”


    趙書理推拒:“我看燕燕很能幹,而且這種事從你的枕邊人的口裏說出去才可信。你要是心疼燕燕,就讓你的情人去做,效果更好。”


    蘇純鈞真是奇怪了,關於他有情人的事到底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他喊冤道:“我哪裏有什麽情人!”


    趙書理敷衍道:“嗯嗯。”


    蘇純鈞站起來一臉嚴肅的說:“趙大哥,我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趙書理一怔:“你說。”


    蘇純鈞:“我特準你為了工作,盡快娶一位姨太太。”


    趙書理氣得發笑:“好哇,好你個蘇純鈞。”


    蘇純鈞一本正經:“趙大哥,我最多給你一周時間。一周內,你娶一個姨太太,並趕緊把宴會辦完,讓商人們趕緊開工廠招工,要趕在日本人之前。”


    趙書理把文件扔到桌上:“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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