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喜山死了。


    多年以前, 別人叫他都是尊稱一聲“金老爺”,他的大名已經很久沒有人提了。特別是自從父母在老家去世之後, 連叫一聲“小山”的人都沒了。


    他的發妻是書香世家出身。可這書香世家出來的人,偏偏一身的銅臭味。


    他還記得很清楚, 娶迴這書香世家的老婆之後,從掀了蓋頭圓房起,這老婆就看不起他, 不愛挨著他,還特別賢惠的總把他往丫頭那邊推。


    行吧, 他金喜山也不愛勉強人,既然這書香世家娶迴來的大小姐嫌他,那他也不稀罕她了。


    他開始花天酒地,姨娘一年能抬迴來七個。結果您猜怎麽著?


    這大小姐出身的老婆又開始迴來找他了!


    迴來又怎麽樣呢?


    他還是不稀罕。


    他爹跟他說, 讓他跟老婆生個兒子,說這老婆不能白娶, 聘禮不能白給, 錢不能白花。


    可那時大清國都沒了,皇帝都跑了,他尋思著,就是真生出來個狀元種子又有什麽用呢?朝廷都完蛋了啊。


    不過書香世家的老婆還是有用的, 她學了英語,能跟英國人說話,他就把她送去侍候那英國貴族,不想她竟然跟貴族老婆交上了朋友, 倒讓他刮目相看。


    為了保住英國那條航線,他把這懷了孕的老婆送上了去英國的船,告訴她,保住這條航線,她就能坐穩金太太的寶座。保不住,他就休妻另娶。


    結果他的老婆也是厲害,竟然把剛生下的女兒送了人,自己一個人悄悄就迴來了。


    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都不要,這樣心狠的女人,叫他怎麽敢信呢?


    可不知是不是這大宅門裏的女人有手段,他娶了那麽多的姨娘,就沒有一個生下孩子的。他疑心是她給他下了藥,跑到外麵置小公館別娶都沒用,還是生不下來。


    於是他就勾引她抽上了大煙,想逼她吐實。


    結果這女人太厲害了,發現自己抽煙上了癮,竟然自己偷偷跑去找大夫硬是把煙癮給戒了。


    這麽折騰來折騰去,他也是坐五望六的人了,也不折騰了。


    她大概也是怕他要害她,就把兩人的女兒拉過來當擋箭牌。


    這個女兒從迴來的那一天起,金喜山就不喜歡。


    雖然看模樣是他的孩子,但是說話做事都是外國人的樣子,穿衣打扮也不像中國人,哪怕換上旗袍也像披錯了皮。


    那個女人知道他不喜歡女兒,就一心一意訓練女兒改迴中國人的樣子。


    有這麽個狠心的媽,迴來時連爸媽都喊得別別扭扭的女兒不到一年就學會了中國話,說話做事都成了大家小姐,倒像是從小就在中國長大一樣。


    女兒跟這個女人越來越像,他就越來越不喜歡。


    原本想好歹生養一場,替她結一門好親,也算是全了這一世父女的情份。


    誰料這女兒天生反骨,竟然敢跟人私奔!


    他總沒有把她許給什麽販夫走足,不過是個日本人,可山本先生也是日本的望族,日本的官都是世襲的,她嫁給山本先生,哪怕隻是當一個中國夫人,生下的孩子也可以送迴日本啊。就是孩子沒有送迴日本,有山本先生在,孩子又有中國與日本兩國的血脈,日後山本先生留在中國的遺產不都是他的了嗎?


    這樣一門貴親,她有什麽不滿足的?


    她自己能找一個英國大兵,兜裏連十塊錢都沒有,他把她許給一個日本貴族男子就不行了嗎?


    她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大小姐不成?


    就真是大小姐,她媽還不是嫁了他這個商人?


    別的沒跟她媽學,這假清高勁倒是一模一樣。


    他把這個女兒綁上車,送給山本先生。


    送走的時候並不覺得如何難過、不舍。他也沒有再見一見這個女兒,也沒有跟她再說什麽話。


    有什麽可說的呢?


    不過是個女兒罷了。


    但金喜山躺在冰冷的地上的時候,腦海裏走馬燈般閃過這一生所有的人時,才發現……他什麽也沒有留下。


    他的公司、船隊、車隊、生意、錢,很快就會被人瓜分。


    他的父母早就死了,兄弟姐妹也大多死光了,就是沒死的,也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裏掙命。


    他對兄弟姐妹沒有感情,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們,也從來沒有在乎過他們。


    他的妻子是個心黑手狠的女人,與他沒有絲毫夫妻情分。


    他娶了那麽多妾,收了那麽多姨娘,他死後,不知她們是什麽下場。好一些的,就像那些生意和錢被人搶去了倒還算能活,要是運氣不好,那就活不了了。


    他這一生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還被他送給了日本人。


    這個女兒打從心底恨他,又繼承了他們夫妻的血,應該也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不會顧忌父母親情。


    他現在就要死了。


    他能感覺到他的心髒在狂亂的跳動。


    血在向心髒集中。


    手腳都開始變得冰冷。


    他努力瞪大眼睛,望著髒汙的天花板,想看到比這更美的風景,更多的風景。


    他不想死。


    但死亡,還是來了。


    金老爺一雙金魚眼突著,直直瞪著人,嘴長得老大,但人已經不動了,眼珠也不轉了,人也不喘了。


    陳阿娣席地坐著,六百多塊的杭州真絲旗袍就這麽坐在這地下室的地上,她趴在金老爺身上,伏耳在他的胸口聽了半天,黑色的發絲掛在她雪白的臉蛋上。她坐直身,把發絲捋迴耳後,放下手裏的煙袋,對張隊長說:“人沒氣了。”


    張隊長挾著根煙,一腳踩在血跡斑斑的凳子上,渾身是汗。


    他皺眉說:“人死了?”


    陳阿娣點點頭:“死了。”


    今天,張隊長例行下來審問金老爺。雖然按說是該打別人,嚇嚇金老爺就可以,畢竟金老爺關係重大,身上的東西沒掏幹淨前不能讓他死。


    可人就在張隊長手裏,張隊長時不時的拿鞭子嚇唬金老爺幾下,金老爺就會送上金銀珠寶,房子汽車,漂亮姨娘,店鋪生意……等等。


    張隊長從金老爺手裏拿好東西拿多了,就忍不住總來找金老爺。


    可金老爺也不是聚寶盆,不能憑空變出寶貝來。他自己的小金庫被張隊長都給掏空以後就再也沒辦法給張隊長好處了。


    可張隊長哪裏知道金老爺是真沒有還是假沒有?一不留神,就把人給打死了。


    他見人快死了,就急忙喊陳阿娣拿大煙來給金老爺抽,這玩意止疼,有時人看著是閉過氣去了,抽上兩口說不定就能緩過來。


    以前也這麽搞過幾迴,陳阿娣用嘴把煙吐進去幾口,金老爺還能睜開眼。


    但這迴沒用了,陳阿娣把一袋煙都給吐完了,金老爺還是死了。


    張隊長把手裏的鞭子扔到地上,恨道:“真他娘的晦氣!”


    陳阿娣從地上爬起來,走過去挽著他,擔心的說:“這怎麽辦?蘇處長不會生氣吧?”


    張隊長裝得若無其事,說:“我跟蘇處長誰跟誰?我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都有十幾天沒來了,估計早忘了金老爺了。”


    可他心裏也在打鼓。雖然蘇純鈞每次見他都客氣的很,一直叫他大哥,可他就是對蘇純鈞犯怵,老覺得他陰得很。


    何況現在蘇純鈞在市長身邊如日中天,聽說蔡先生都要退一舍之地,要是想弄死他,那估計跟玩似的。


    陳阿娣說:“那這屍體怎麽辦?這種天氣可不能在家裏放太久。”


    張隊長:“別擔心,我去扔了,扔到海裏就沒事了。”


    張隊長把金老爺身上的東西都剝下來,拿火燙壞了他的臉,還有他身上帶痣帶疤的地方,然後拿席子一裹,放進了車裏,送到碼頭,找了條船,掏了兩百塊錢,帶著“行李”上船,船行到海上,他就把“行李”給丟下去了。


    屍體丟了,可張隊長還是擔心,他想了想,特意備了一份重禮,親自上門去找蘇純鈞試探一下。


    他找到了祝家樓,敲門,出來開門的是個瘸腿的下人,說蘇先生不在,禮物也沒辦法收,要是有信或名帖可以留下,他會代為轉交。


    張隊長哪裏敢留下名帖呢?他與蘇純鈞是暗地裏相交,不是能光明正大來往的。至於信件就更不可能了,他的事怎麽也不能寫下來。隻好迴去,下迴再來。


    張隊長去了三迴,迴迴都是這樣,他心裏就犯起了嘀咕,疑心蘇純鈞是有意不見他。


    為什麽呢?


    他猜不出來,但他懷疑蘇純鈞要害他。


    蘇純鈞怎麽害他,他不知道。


    可他覺得蘇純鈞是肯定要害他的。


    那他隻能先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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