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蟬在菜市場辛辛苦苦的買好了菜, 提著沉重的菜兜子來到街邊,卻四麵都望不到一個拉黃包車的, 她等了許久, 手指都勒酸了。


    眼看太陽已經高掛,她還要先把菜放迴家, 再去學校接楊玉燕, 實在不能再等下去, 隻能提著沉重的菜走迴去。


    她氣喘籲籲, 兩條胳膊都酸得抬不起來, 手指都被勒得失去感覺, 這才終於迴到了家。剛剛走進大門就看到兩三個租戶抱臂站在門廳那裏, 全都勾著頭往一個方向看。


    看到她迴來, 租戶們紛紛來找她問:“大小姐,這個小房間也租出去了?一個月多少錢啊?”


    “哎喲,不是說不租的嗎?早知道我們一家就租這一間了喲!”


    “這一間應該不到十塊吧?那就好便宜了!”


    楊玉蟬不敢多說一個字, 嘴裏說著“讓讓、讓讓”擠進去, 跟著就看到馬天保打扮得像個工人,揮汗如雨的在幹活。張媽站在一樓小倉庫的門旁邊,指揮著他:“你不要用那麽多的水呀, 把拖把擰一擰, 不然這地到明天也幹不了的!”


    張媽看到她,唬了一跳,趕緊使眼色讓她上樓去,還擋住馬天保的視線不讓他看到。


    楊玉蟬心有遲疑, 腳下慢了一步,就被張媽連推帶搡的推上樓,一路推到了家。


    進了屋,張媽關上門,才去接她手裏的菜,接過來就趕緊打開看:“大姐,怎麽現在才迴來?你買了什麽?”


    幸好菜沒買錯,也買得還算幹淨新鮮,張媽鬆了口氣,將菜提到廚房,出來說:“大姐,你趕緊去接燕燕吧,這些我來收拾。”她交待道,“對了,你一會兒下去千萬別跟你同學說話!我也交待過他了,不許他跟你說話!”


    楊玉蟬道:“張媽,我們是同學,打聲招唿也沒什麽,不用這麽……”


    張媽叫道:“大姐!他是一分房錢也沒掏的!你沒見今天多少人圍在那裏?你媽做好事,白把房子給他們家住,要是讓人知道了,人人都上門來要白住房子怎麽辦?世上的可憐人多得很,不止馬家一家可憐!”


    楊玉蟬:“哪會上來說要白住房子?”


    張媽翻白眼:“不白住,要是逼你媽減房租錢呢?現在外麵人人都在漲租子,你媽十年不漲一分租,已經夠菩薩心腸了!可惜,人都是不會感激,隻想占她便宜的。要是讓人知道馬家不花一分錢白住了那一間房子,你瞧瞧會有多少人在背後說閑話?”


    楊玉蟬被張媽教訓了一通,不得不承認張媽想得通透,是她想得簡單了。


    “我知道錯了,我會小心不說出去的。”楊玉蟬說。


    張媽可不相信她,再三叮囑:“我都跟馬天保說好了,跟他講祝家的房子白給他住是看在你們是同學,他們一家也可憐的份上,可祝家樓裏租房子的人多,你們母女靠這個吃飯的,讓他們一家千萬不能把這事說出去,不然惹惱了租戶們就是斷你們家的財路!那就是恩將仇報了,到那時,他們家也別想白住房子了!”


    張媽把事情說得這麽嚴重,馬天保當然不敢犯一丁點錯。他答應張媽,住進來以後,一定不會向人露透他與楊玉蟬是同學,兩人還曾經談過戀愛。幸好他上一迴登門是在晚上,沒有被人看見過,還能瞞得過去。他父母也都不會說的。


    隻是光馬家答應不說出去還不夠,楊玉蟬和楊玉燕這兩個人也要好好交待才行。張媽覺得楊玉燕還好,楊玉蟬最容易說漏嘴。


    她抓住楊玉蟬三番兩次的交待完,說得楊玉蟬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借著要去接楊玉燕迴來吃午飯,張媽才放過她。


    張媽看了一眼鍾表,慌道:“喲,我要趕緊做飯了!都這個時間了!你也快去吧。”


    楊玉蟬拿上錢包,想起迴來的路上沒有黃包車,擔心道:“菜場那邊都叫不到黃包車,不知道是怎麽了。”


    張媽:“咱們家這邊有車,你出去喊一輛就行。管他怎麽了,等晚上蘇老師迴來問他就知道了。”


    楊玉蟬下了樓,到一樓時看到圍著的人更多了,她腳步漸慢,緩緩走過去,看到了人群中的馬天保,他悶頭幹活,誰搭話都不搭腔。


    他的頭發裏全是灰,像是多日未洗過。他身上穿一件發黃發灰的舊襯衣,像是校服中的那一件,但已經髒的不像樣子了。下麵是一條破了洞的褲子,全是灰土,褲腳挽著,鞋是布鞋,不是他以前穿的皮鞋,不知是不是不合鞋,鞋頭破破爛爛,後麵趿拉著。


    他看到她,渾身一僵,馬上就避開了視線,低頭不看她。


    樓梯口處的人都讓開路。


    圍著他的全都是租戶家中的婦女,正是做中午飯的時候,個個都圍過來看熱鬧。


    小倉庫跟走廊差不多寬,沒有窗,以前也沒有燈,現在一盞昏黃如螢火的燈掛在裏麵。


    小倉庫還沒有騰空,裏麵還擺著好幾個大箱子,這些箱子張媽挪不動,都叫馬天保搬到樓上去,馬天保正在挪一個楠木大箱子,彎腰幹活不說話,像個啞巴。


    大概因為他看了楊玉蟬一眼,一個婦人就指著楊玉蟬笑著說:“這是我們大小姐,還有個二小姐,認認,可別以後看到不認識再冒犯了。”


    楊玉蟬的臉僵得很,嘴巴也是僵的,手腳也是僵的,什麽也沒說,隻是加快腳步從人群中通過。


    她走過時,馬天保聲如蚊喃的喚了她一聲“大小姐”。


    楊玉蟬的心像一塊石頭,沉沉的落了下去,砸在地上,發出悶響。她耳鳴如鼓,走到街上才聽到塵世的聲音,車水馬龍的人潮聲,汽車的汽笛聲,還有一輛黃包車看到她站在那裏就過來兜攬生意:“小姐,坐車嗎?”


    楊玉蟬昏昏又匆匆的趕緊上了車:“去大學。”


    黃包車的車夫立刻歡快的奔跑了起來,“好嘞!您坐穩了!”


    她的眼睛幹澀,沒有流淚,但心裏卻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痛苦。


    她與馬天保的愛情,結束了。


    楊玉燕見到楊玉蟬時,本想替她介紹今天一直照顧她的施無為,還想說一說代教授借給她的兩本法文詩集,但她度量著楊玉蟬的臉色有點僵硬,為人也有些沉默,所以把這些閑話都咽了迴去,一直保持安靜直到迴了家。


    等她看到一樓的馬天保時就知道為什麽楊玉蟬的臉色這麽難看了。


    一樓那裏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不止是租戶,還有旁邊的鄰居,都是沒事做圍過來的。


    看到楊玉蟬接楊玉燕迴來了,都紛紛主動打招唿。雖然祝家母女三人平時吃穿用度並沒有什麽格外出眾的地方,但她們這一家仍然算是這一片少有的可以稱一聲“太太”、“小姐”的人物。


    雖然傭人隻有一個,家裏也沒有汽車,所穿都是布衣,一年才做一身新衣,祝顏舒身上的首飾十年未換,楊玉燕和楊玉蟬姐妹倆更是什麽也沒有,頭上手上都光禿禿的,去年過年才看到兩姐妹耳上掛上了銀釘子,銀的呢。


    開店賣布的老板娘還會在手上戴大金鐲子呢。


    所以“太太”、“小姐”什麽的,也帶有幾分嘲弄的意思。


    鄰裏鄰居的,見祝家將小倉庫也收拾出來租出去了,都紛紛猜測是不是祝家缺錢了。


    於是租戶們開始擔心是不是要漲房租,畢竟他們現在的房租已經十年沒漲了。當然,放在十年前,祝家的房租是一點都不便宜!當年可是這一片最貴的呢!


    隻是十年都不漲,現在反倒變成最便宜的了。


    一個租戶看到楊玉蟬和楊玉燕,馬上高聲說:“這房子,十年都沒有修過了呢!我家的地板好幾處都翹了呢!”


    “牆上也掉皮了!”


    “牆壁發黴呢!”


    “衣櫃都生白蟻了呢!”


    一個個爭相抱怨起來,紛紛暗示祝家的房子雖然沒有漲價,但是也已經很舊了,他們住得也很不舒服了,現在的價格才是配得上房子的,再漲價就不合適了。


    還有人覺得楊玉燕年紀小,嘴巴不嚴,拉住她問:“你們家新租出去的這一小間,多少錢?”


    楊玉燕信口胡扯:“十塊。”


    楊玉蟬連拉都沒拉住,瞪都來不及。


    不想那個問話的租戶哦了一聲,“十塊哦?”她與身後和周圍的人交換著不明的眼色,仿佛有什麽高端會議在他們的眼神交流中正在進行。


    另一個人也發現楊玉燕很好哄騙,連忙也跟著問:“算不算救火費、水費、電費和衛生費?”


    楊玉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當然不算啊!十塊是房費,那都是要另算的!”


    楊玉蟬驚訝的發現那些本來圍著馬天保嘰嘰喳喳個不停的人中很多都麵露喜色,也沒那麽吵了。


    楊玉燕提著書包,用書包開路,說道:“叔叔阿姨們,放我們上去吧,我肚子都要餓扁了,這種事你們不要問我們姐妹呀,我們又做不了主,你們問我媽去嘛。”


    樓梯口的人趕緊讓開了,一個女人疼愛的摸了下楊玉燕的頭發:“瞧你這小東西,真可人疼!快上去讓你家張媽給你做點好吃的吧。”


    兩姐妹穿過人群上了樓,樓下的人也散了。


    馬天保耳根終得清靜,才要鬆一口氣,一個形容幹瘦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小聲對他說:“你受騙了!這間屋子最多六塊錢就可以租下來,十塊錢那都是大屋子,至少可以放一張床一個衣櫃再加一張桌子,你住這裏太虧了!”他對著那些散去的租戶的背影使眼色,“他們本來以為你租得比他們便宜,一聽你比他們租得更貴,這才走的。”他說,“我在外麵有鋪子,我家的房子更便宜,你要是去我家,一個月隻收你五塊錢,怎麽樣?”


    馬天保推著最後一個大箱子,幹巴巴的說:“讓讓。”


    他半分都不肯搭理那個人,那個中年男人氣得罵了他一句“神經病”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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