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教授喝完茶, 就讓楊玉燕與蘇純鈞在茶室坐著。


    “今天你們來得巧,中午就留下吃飯吧, 有人送了許多粉條給我, 今天中午我來做一道大菜!”代教授道。


    蘇純鈞立刻就脫下外套說:“教授借我一件圍裙,我也去做一道菜。”


    楊玉燕看看這兩位男士, 覺得自己也應該站起來表示願意去做菜, 但她不會做菜呀。自信不足令她的動作稍有遲疑, 楊二小姐猶猶豫豫的站起來, 聲音細弱的開口:“我也……”


    蘇純鈞與代教授一起看她, 目光與神色竟然如出一轍。


    蘇純鈞把她按迴座位:“你不必, 我去就行。”


    代教授對蘇純鈞點點頭, 也是這麽說:“對, 你也不必,你留下陪著二小姐說話,看書也行。”


    楊玉燕插口:“代教授叫我燕燕就行, 我小名就叫燕燕。”


    代教授對她一笑, “好,那燕燕,跟你純鈞哥哥坐在這裏看書, 不要放他去廚房, 你純鈞哥哥第一次來上課要替我煮茶就毀了我一盒茶葉。”


    楊玉燕瞬間變安靜,臉發燒,好奇心大起!


    蘇純鈞不妨代教授隨口就揭他的短,要知道他在楊二小姐眼中的形象可一直都是可靠的好男人啊!怎麽能說他連茶都不會煮的事呢?


    “教授。”他目露懇求, 眼帶委屈,臉上尷尬又緊張。


    代教授笑眯眯的,繼續對楊玉燕說“悄悄話”,“讓他告訴你是怎麽迴事。”


    然後代教授就去樓上換衣服然後去廚房做菜了。


    茶室是代教授待客的地方,學生是不會進來的。房門一關,屋中隻剩下楊二小姐與蘇老師。


    楊二小姐便拉著蘇老師的袖子扯他坐下來,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又有神,還會說話。


    蘇老師被這一雙眼睛看著,不得不自揭其短:“唉,我那時……”


    那是四年前,他剛從家裏出來,錢在路上花的一幹二淨,帶的行李也都當了,這才沒在進大學前餓死。


    考上大學以後日子就舒服多了,學校對優秀學生有獎學金,考上大學還可以免費吃住。他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學校食堂解決,卻無論如何也住不慣學生寢室。於是,他才借口有親戚在這裏願意資助他,從學校裏搬了出來,四處找房子,最後輾轉住到了祝家樓,一住就到了現在,住了就不打算走了。


    學校的教授也並不都是值得崇拜之人,有些人學識雖高,人品卻不行。代教授卻是在這些教授中他最為敬佩之人,心如水晶,澄澈透明。


    當時他才從家裏出來,許多人□□故都要學習,也與在家中時的情形不同,他吃了許多虧,也學了許多道理。


    學校雖然是象牙塔,但到底仍身在紅塵之中,高低上下,仍然不能避免。


    但他不同,不管是有財有勢,還是窮苦百姓,隻要不能令他敬佩,他都不屑搭理。


    當時,這是他非常引以為傲的一個“原則”。


    代教授看起來一身舊貴族的習氣,喜歡喝下午茶用精致的瓷器,穿著打扮都非常講究,卻從來不說他自己家族的事,隻說“玉書”這個名字是上學後先生給起的,其餘一概不提。


    他便在心中暗暗將代教授引為知已。


    某日,代教授在授課,口渴,要離席去泡茶。有學生便自告奮勇要替代教授去。


    他自然不屑這等拍馬屁的行徑,心中更加覺得這個學生恐怕連代教授喝的是什麽茶都不知道,別說泡了。


    代教授便在課堂上掃了一圈,問有誰能去替他煮一壺茶。刹那之間,他與代教授目光相碰,代教授便微微對他一笑,他不由自主就站起來了。代教授就說:“那就讓純鈞去吧。”


    他還自得不已,自認比這課堂上其他的人都更適合去泡茶。


    可是直到他站在茶壺前才發現……他從沒泡過茶!


    縱使他從小喝茶,從家裏喝到英國再從英國迴來,喝過的茶從中國茶到印度茶都有,但是——那都是下人泡的。


    他喝過,不意味著他就會泡。


    他拿起茶盒,這茶認識,熟啊,大吉嶺嘛,但怎麽泡呢?幾分鍾呢?


    他猶豫了三秒,想以他沒有手表不知道怎麽計算時間為理由去向代教授解釋他無法泡茶的原因。


    ——可萬一代教授把表借給他呢?


    他捧著茶壺到了廚房,一眼就看到廚房外麵的走廊上放著一架小座鍾。


    很好,沒有理由了。


    廚房裏有熱水,隻是還不到溫度。他把鍋裏的水裝到壺裏,重新放在灶上,捅開灶眼——感謝他出來以後自己生過爐子。


    水很快達到沸點,翻滾冒泡。


    接下來,隻剩下把茶葉倒進茶壺,再把熱水注進去了。


    楊二小姐非常厚道,聽到這裏都沒笑,還是仰著可愛的小臉看著他。


    蘇純鈞不知不覺就覺得講一講糗事,其實有助於拉近兩人的距離,看他們現在坐得多近啊。


    “當時我實在不好意思再迴去說自己不會泡或泡不了,就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泡了。於是我抓起一把茶葉放進茶壺……”他還舉起一隻手做了個抓的動作,以示當時他是多麽的不顧一切。


    楊二小姐第一次打斷他:“等等,多大的壺?”


    蘇純鈞:“就你家用的那個壺,差不多大。”


    她捧著他的拳頭:“你放了這一把茶葉???”


    蘇純鈞震驚了:“你會泡茶?!”居然一眼就看出問題了!他當時還是在泡了以後才發現茶葉的量好像不太對的!他竟然還不如楊二小姐有常識!


    楊玉燕看出他神色不對,不太敢打擊他:“也還好……”


    泡茶這種事誰不會啊?


    沒想到蘇老師竟然以前連茶都不會泡!


    從現在起,她要用全新的目光去看他了。


    蘇純鈞失笑,把後麵的事也全都說了,也沒什麽更丟臉的了。


    “我當時發現茶葉放多了,就挾出來扔到了外麵,又往裏重新兌了水,不過代教授後來還是發現了,他隻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晚上還做了一道茶葉豆腐請我們吃。”


    楊玉燕很給麵子的笑了起來。


    其實,後麵還有更丟臉的事。


    代教授在後來對他們大家說,他其實以前是雇奴出身。就是家裏養不起孩子了,把他賣了。他被賣到了當地最大的油坊做事。


    油坊主既是當地最大的油坊,其實也是當地最大的地主。方圓上百裏都是他們的田,當地的百姓大多數都是他家的雇農。他雖然被賣,其實也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父母親人是誰,油坊主也從不限製他迴家見父母。


    後來他跟著油坊少年一起讀書,因為成績好,油坊主就將他送到城裏讀書,後來更是資助他去留學。在他去留學前,油坊主就將他家的欠款一筆勾消,還消了他的賣身契。


    當時,他在台下目瞪口呆。


    台上,代教授的笑容絲毫不見陰霾:“知識會改變我們的命運,它會賦予我們力量,令我們不止可以改變自己,也可以改變身邊的人,身邊的環境。出身並不能代表一切。我從一個油坊的小工變成了現在你們麵前的教授,還有人猜測我是前清官員之後,姓愛新覺羅,哈哈哈哈!”他撐著桌子大笑,“我不是!我就是一個用知識改變了自己命運的奴隸!我可以,你們也一樣可以!”


    全班掌聲雷動,他卻如墜冰窖。


    他發現了自己的高傲與冷漠是多可怕的歧視,又會帶來更多的偏見與更大的錯誤。


    從那一天起,他變得更加平和了。


    也更加能與過去的自己分割開來了。


    如果他仍是當時的自己,能夠擁有現在這麽美好的楊玉燕嗎?


    不能。


    這讓他更加慶幸自己當時醒悟了。


    他摸了下楊玉燕的辮子梢,湊近她說:“還有呢,我剛入校的時候……”有一就有二,習慣就好,何況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那能叫丟臉嗎?那叫拉近距離。


    他聲音放低,引得楊二小姐也不自覺的更靠近他想聽得更清楚些。


    這時門被代教授不打招唿的推開了,剛好抓到。


    蘇純鈞用閃電般的速度坐直身都沒用,代教授的眼神就充滿了智慧。


    代教授笑著說:“我就知道。”


    蘇純鈞不由自主的站起來要找理由。


    代教授不理他,走進來對楊玉燕說:“燕燕,走,我們去吃飯,你知道你的蘇老師上學時最差的一門課考了多少分嗎?”


    楊玉燕哪裏能經得住誘惑?立刻就被代教授叫走了。


    蘇純鈞趕緊跟上,對代教授束手無策。


    三人沒有去餐廳,而是去廚房。廚房裏竟然就已經擺起了一條長桌,七-八個學生正在把碗盤擺在桌上,把菜往桌上端。他們有男有女,男生多,女人少,都穿著圍裙一起在廚房幹活,楊玉燕進來時還聽到一個女生指揮一個男生:“施大頭,你把這盆炒蘿卜端過去吧。”


    施無為快活的唿喊著:“來嘍!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辣椒炒蘿卜!”


    代教授笑著說:“是啊,大頭的拿手菜有好幾個,我還記得一個辣椒炒白菜。”


    剩下的學生立刻七嘴八舌的說:“還有辣椒炒豆腐幹。”


    “辣椒炒臘肉。”


    “辣椒炒南瓜。”


    楊玉燕在旁邊聽著,不由自主的對蘇純鈞說:“原來是辣椒炒一切。”


    蘇純鈞聽到了,代教授也聽到了,迴頭對她笑道:“燕燕說的精準。大頭啊,以後你就介紹自己擅長辣椒炒一切就行了!”


    眾人便大笑起來,也都跟著看向了站在蘇純鈞身邊的楊玉燕。


    楊玉燕瞬間背上就出了一層冷汗,渾身發毛,臉上的表情都僵了。


    蘇純鈞立刻發現了,上前一步擋住她,對施無為說:“施大頭,你的名字還是沒有改過來啊。”一邊說一邊搖頭歎氣。


    這下眾人的目光就又跑到施無為身上去了,還紛紛笑起來。


    施無為被人就這件事調侃慣了,也不在意,笑著說:“我現在每年都吃一次打蟲藥,早晚不再被人叫施大頭!”


    一說起這個,在座的不少學生都心有戚戚。


    此時飯桌擺好,眾人落座。


    在這裏吃飯也沒什麽規矩,菜擺好,米就在桌上用大盆盛著,誰吃誰盛。


    蘇純鈞拉著楊玉燕坐到角落,把她擠到裏麵坐,不必再挨著別人,他坐外麵。坐好後,他就站起來替兩人盛米。


    這時桌上的其他人還在說打蟲的事。


    他們是到學校以後才集體吃打蟲藥的,以前他們從來不知道自己肚子裏有蟲,多可怕啊!還有人被這個嚇生病的呢。


    不過教授們都一再的教育他們不要迷信,不必去大仙那裏請符水喝,符水不治肚子裏的蟲,反而有可能越喝越多。


    衛生這個概念伴隨著一顆顆下肚的打蟲藥就這麽根植在了他們的腦海中。


    施無為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以前雖然瘦,但以為就是餓的。到學校以後吃了打蟲藥排出了蟲才知道他這麽瘦是因為身體裏有寄生蟲,而寄生蟲則是家裏吃水吃飯都不衛生才跑到肚子裏去的。


    施無為仍在迴憶感歎:“我當時看到時真的差一點就掉茅坑裏去了。”


    七八隻手伸過來打他。


    “吃飯呢!”


    “不許再說了!”


    施無為不服氣呀,勾頭喊蘇純鈞:“明明是他先提起的話頭,你們怎麽不打他呀!”


    蘇純鈞一心一意照顧楊二小姐在陌生且人多的地方用飯,哪有精神再來理會以前的老同學?聞言隻施舍過去一隻眼神就足夠。


    其他同學一大半也都埋首在飯堆中,無暇他顧。隻有幾個眼晴靈活的人看出蘇純鈞對身邊的女孩子格外關照,紛紛猜測兩人的關係,已經從兄妹、表兄妹、未婚夫妻、小夫妻猜了個遍。


    唉,畢竟大學校園之中,男女之間很難有純友誼。連師生都不能阻攔愛情的產生,何況這一對年紀相差不大的男女呢。


    再說,蘇純鈞可稱俊秀,女孩子也風姿楚楚,兩人坐得近,說話也頭碰頭的,要說這兩人沒有關係……


    一個女生斷言:“騙鬼!他們肯定有關係!”


    另一個男生道:“是愛情關係。”


    第二個男生道:“是純潔的愛情關係嗎?”


    第三個男生道:“就算現在是純潔的,也純潔不了幾年了。”


    女生翻了個白眼,三個男生竊笑。


    不過他們一起看過去,也都覺得第四個人說的有道理。


    蘇純鈞都二十多了,女孩子看起來也有十七-八了。就是女孩子不著急,蘇純鈞也會急的。


    果然是純潔不了幾年了。


    代教授上了桌就隻顧吃,是桌上第一個放下碗的,麵前的一盤菜也吃得幹幹淨淨,連一滴菜湯都沒剩下。


    楊玉燕也差不多吃飽了,她在外麵食欲就不大,無法像在家裏一樣放開吃。


    蘇純鈞太過熟練了,見楊玉燕的碗底還有兩口米,自然至極的端過來撥自己口中。


    代教授掩口,艱難的忍住笑。


    剛才的四個學生已經確定了。


    男生三:“已經成過親了吧?”


    男生二:“沒成親也肯定已經訂婚了。”


    男生一:“……我爸都從來不吃我媽的剩飯。”


    女生難掩羨慕之情:“他們感情好好……”


    很快,整個桌的學生都明白了,蘇純鈞同學帶來的女孩子,是他的妻子/未婚妻。


    施無為思考:“那是叫嫂子好?還是叫弟妹好?”


    旁邊一個女生糾正他:“都不好!要稱唿她楊女士。這裏是學校,不要像外麵的人一樣古板,稱唿一個女人一定要從她身邊的男人才能叫得出口。”


    施無為念了幾迴“楊女士”都覺得這麽叫年紀上可能會有誤會。


    為免楊玉燕坐著尷尬,代教授就與她說話。他沒有問她在哪裏讀書,也沒有問她都讀過什麽書,更沒有出題考人,而是像偶發詩興,開始講起他這段時間的一些感悟,從冬天窗外的一片綠葉,到報紙上的一則小文,或者某一段文章,某一句詩詞,天馬行空,無所不包。


    這種雲山霧罩似的聊天方式,楊玉燕已經很習慣了。以前祝顏舒和楊玉蟬就喜歡這麽說話,她在旁邊聽著插不上嘴;後來有蘇老師了,蘇老師也這麽跟她聊天,他的話她倒是都能插得上,因為大多數都是前幾天他說過的東西。


    代教授說的東西,她可以接上來三成,後來慢慢的變成了五成,等桌上的人把桌上的菜和飯全都消滅幹淨之後,代教授說的話她已經都能聽懂了。


    吃過飯後,代教授仍帶蘇純鈞和楊玉燕去茶室說話,其他學生則自動自發開始收拾廚房。


    代教授領他們迴了茶室,請他們坐下,對楊玉燕說:“今天是初次見麵,沒有什麽東西好送給你的。我有一本書,想來應該是你會喜歡的,你等一等,我去拿過來。”


    楊玉燕趕緊起身要推辭,不過她也不是真的不要,初次見麵收長輩的禮物這是正常的社交,不能太客氣。這樣她下一迴來拜訪時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帶禮物了,這一來一迴下去,兩邊的關係就接續起來了。


    她坐下說:“不知代教授會送給我什麽書呢?”


    不一會兒,代教授就迴來了,手中是一本薄薄的詩集,他遞給楊玉燕:“這是俄語的,是俄國出版社出版的。剛才聊天的時候我覺得你喜歡普希金的詩。”


    喜歡是沒錯,可這是俄語。


    楊玉燕覺得這書有些燙手了,她會英語,會日語,但不會俄語啊。


    代教授給蘇純鈞使了個眼色。


    蘇純鈞雖然有些同情楊玉燕,但也狠下心,溫柔微笑著對她說:“沒事,迴去我教你讀。”


    ——他忘了,代教授是一個非常、非常嚴格的教授。


    在他手下的學生是一定要學很多、很多東西的。這就是他愛學生的方法,不停的鞭策他們,令他們不停的學習!


    楊玉燕翻著這薄·薄的一本詩集,覺得就算讀下來,哪怕是俄語的,應該也不需要背太多單詞,何況她已經讀過英語版的和中文版的了,三廂對照下來,不會太難。


    於是她笑著說:“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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