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縫夫人因孩子的一聲迴答, 濕潤了眼眸,溫柔道:“你不恨我嗎?”


    百鬼丸說道:“我有出生時的記憶。”


    他的生命火焰處於人類與魔神的分界線, 赤紅色滲透進白色,但凡心靈往魔神那邊踏出半步, 就會在十二個魔神的力量下洗禮成為魔神·百鬼丸。


    人與魔神的雙方立場在拉扯著他。


    剩餘的器官將要迴歸……


    他站著沒有動, 穩穩當當, 以自身的意誌堅持完成與縫夫人的說話。


    “娘親,我在您肚子裏待了九個月。”


    百鬼丸靠在女人的懷裏,母子兩人有著相似的清冷, 以及柔軟堅強內心, “您對我的撫摸, 我感覺得到, 我知道我有了一個溫柔的母親。”他不再需要劇本,吐露出轉世投胎後的真實感受, “我出生後, 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您還愛我嗎?”


    從人類變成殘缺的野獸的百鬼丸,懵懂得如同以愛為營養的孩子。


    “我怎麽可能不愛你。”縫夫人無法承受這樣的悲傷,句句發自真心, “你是我的孩子啊,我日日夜夜祈求著菩薩保佑你,隻希望你不會痛苦。”


    “我不想你死啊,孩子!”


    若要以身代之,縫夫人願意為百鬼丸去死,然而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魔神隻要百鬼丸。


    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百鬼丸的價值。


    得到親生母親的迴答, 百鬼丸的雙臂怪異地顫抖起來,一對鑲嵌在雙臂的武士劍掉落下來,發出沉重的碰撞聲,人造的器官結束了長期的使用,被新生的骨頭頂了出去,他空癟了的浴衣衣袖下骨頭開始生長。


    “娘親……我的身體迴來了……”


    百鬼丸對家人的怨恨消失了一半,在痛苦中說道。


    血水順著骨頭延伸下來。


    一滴又一滴。


    森白的骨頭從他的肩膀處長出,鮮血淋漓,先是出現上臂骨,肘關節,再是手臂骨、腕關節,到了後半部位就形成了橈骨、豌豆骨、三角骨、月骨、舟狀骨、大多角骨、小多角骨、頭狀骨、勾壯骨……每塊骨頭都在組成人類賴以使用的雙手,直至雙手十指的纖細指骨長出來。


    之後,紅色的肌肉層和血管迅速覆蓋上來。


    再之後,是神經。


    等到一切長好,表麵出現潔白細膩的皮膚,瑩潤而富有光澤。


    一雙沒有經曆過勞作,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手出現在人間,那是天之子從出生起就失去了,本來要去執掌這一個國家的雙手。


    手是多麽複雜的東西,乃承接著人類與世界進一步的接觸橋梁。


    縫夫人捂住嘴,淚水掉落。


    “百鬼……丸……”


    她的孩子被其他人照顧長大,殘缺卻頑強,硬生生把失去的東西奪迴來了!


    所要付出的代價——


    是這個因他而繁榮的國家在天災下支離破碎。


    醍醐國的城池裏出現小規模的地震,百姓們絕望地躲在街道上,跪在地上,祈求神明不要再降下懲罰,然而他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這不是神明的懲罰,而是醍醐國十五年來累積的天災全部到來,與魔神交易不外乎飲鳩止渴。


    誰是正確,誰是錯誤?事情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想要好好的活下來。


    “娘親……”


    百鬼丸陡然脫離了她的懷抱,不敢置信地聽見了縫夫人悲戚的心音。


    【百鬼丸,求求你,不要犧牲這個國家。】


    他做錯了什麽?


    這個國家的錯誤,為何要他來承擔?


    他隻是拿迴了自己的器官,與他人何幹,又怎麽稱得上“犧牲國家”?


    “我沒有錯。”


    即使憤怒,百鬼丸也維持著人偶般的語調。


    甩下站在醍醐國那邊的縫夫人,百鬼丸去尋找自己的多羅羅,路邊是騎在馬上精神受到刺激的多寶丸,多寶丸大喊大叫道:“你想這樣一走了之!”


    多寶丸下馬去扶起自己爬不起來的父親,憤怒地對百鬼丸的背影進行質問。


    “把這裏破壞成這樣!你與魔神有什麽區別?”


    “……”


    百鬼丸迴過頭,容顏昳麗,無悲無喜。


    他身上的赤紅色火焰暴漲一截,燃燒著他的靈魂,幾欲將他整個人吞沒,浴衣的衣袖翩然,少年在風中有一種瀕臨墮落為魔的可怖。


    他在親弟弟的怨恨和憤怒中說道。


    “我若是魔。”


    “你們一個也別想活下來。”


    種花家的人即使轉世,拿著劇本,奉行的也不會是少年漫主角的寬容性格,日本人總有一種為他人著想、不願給別人添麻煩的思維。


    很簡單。


    行得正立得端,做問心無愧之事,隨後人如何評價自己。


    “我是百鬼丸,是上天……派來拯救世間的人……是你們背棄了神明……”


    百鬼丸的身體再一次劇烈的抖動。


    四周開始有人想握緊武器,敵視著他,又對百鬼丸感到畏懼和一股抵觸的心態。聽見了“神明”一詞,他們紛紛驚惶,等待著幾位大人的號令。


    一條白色的義肢脊柱從百鬼丸的背部拱出來,穿透了皮膚!


    真正的脊柱在體內長出來。


    身體暫時癱瘓。


    他沒有跌倒,雙膝跪在了地上,如同對縫夫人迴報最後的生養之恩。慘嚎壓抑在了喉嚨裏,他選擇了最痛苦的方式去迎接自己的新生。


    好歡喜,好悲傷,好痛苦,好想哭……


    這就是新生嗎?


    麻痹了十五年的生命逃離了黑暗,來到了這個不怎麽美好的現實世界。


    多寶丸的嘴唇微動,在地震中艱難地說道:“抓住他!”


    隨後,他在國破家亡的壓力下吼出來。


    “他不是神明!”


    “他也沒有拯救過任何人!”


    “想要活下來,就要把他獻祭給上天,祈求神明的諒解!醍醐國沒有錯,這個人才是招來災業的罪魁禍首!”


    多寶丸看見縫夫人的舉動,心髒緊縮,驟然間空了一塊。


    縫夫人在地上撿起了一把劍,擋在了無法動彈的百鬼丸身前,對多寶丸說道:“如果要獻祭他,就先獻祭我吧,我是他的母親,在天上的神明大人和地獄的閻羅王麵前也是如此,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愧疚地說道:“百鬼丸……我救不了你。”


    一生都無法保護孩子,在封建社會中沒有權利的縫夫人隻能選擇死亡。


    要是神明大人能聽見她的祈求,原諒醍醐國。


    就讓災難平息吧……


    “啊啊啊!!!”


    縫夫人把長劍要刺向胸口,去獻祭自己的性命,伏在地上的百鬼丸發出尖銳的嘶吼聲,感覺到了縫夫人想做什麽。他的身體奮力想要挪動,手腳失去控製力,無形的精神力爆發開來,朝四麵八方震動,靠近的人群全部被擊暈了過去!


    縫夫人受到精神力的衝擊,軟軟地倒了下來。


    【她是愛我的。】


    【她隻是……無法保護我……】


    【我不要她的犧牲,我不要任何人的犧牲!我是救世的天之子啊!】


    【一定有辦法的!!!】


    百鬼丸匍匐著爬到縫夫人的身邊,脊柱一節節的生長,鑽心的痛,這份痛將會給予他頂天立地活著的資格,是嬰兒成長為大人的重要器官之一。


    他發出痛苦地喘息聲,夾雜著殺意,威脅著其他人,縫夫人用於自殺的武士劍就在他的手邊,短時間無法握住,可是沒有人敢靠近一個擁有武器的百鬼丸。但是無法靠近,不代表使用弓箭的士兵就無法攻擊他了,在顫抖地拉弓之後,一根利箭就破空射向了虛弱的百鬼丸!


    “嘭——!”


    精準的射擊,恐怖的命中率,子彈打偏了箭頭。


    “嘭——!”


    第二槍,弓箭手賴以生存的右手被打穿,捂住手丟開了弓箭,哀嚎起來。


    “嘭——!”


    第三槍,高速飛行的子彈從多寶丸的臉頰邊擦去,產生強烈的耳鳴。


    幾秒後,皮膚上火辣辣的高溫灼傷感出現。


    父子二人的身體僵住。


    太宰治走出來,甩了甩連續射擊後疼痛的手腕,冷漠地看著所有人。他一個人鎮住全場,不需要齊木楠雄進行場外救援。


    走到百鬼丸的旁邊,他蹲下後說道:“百鬼丸,你的母親願意為你犧牲。”


    百鬼丸在人間地獄中擠出了辛酸而幸福地淺笑。


    “嗯……我知道了……”


    一世走來,有人願意為自己死。


    “抱歉,我騎馬的速度慢了,趕不上這兩個人。”太宰治去看他掉落在地上,崩碎成塊狀物的義肢脊柱,憐惜而讚許地說下去,“百鬼丸,你已經看清楚了他們的真麵目,還想要再管他們的事情嗎?”


    百鬼丸的身體慢慢得恢複了知覺,無神的雙眼去看縫夫人。


    “娘親……想保護這個國家……”


    “我沒有錯……”


    “其他人錯了,是他們的事情,我隻想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


    他用臉頰貼到縫夫人殘留淚痕的臉上,小動物式地蹭了蹭。


    記住對方溫柔而悲傷的氣息。


    “我要無辜的潔白之人……能活下來。”


    醍醐國城池內,每一個想要惶恐不安,想要活下來的子民的心音順著風,與細微的哭聲一起傳入了百鬼丸的耳中,初識人心,便發現人心悲苦。


    也幸好。


    他不用去傾聽人心的黑暗。


    【這樣就可以了。】


    百鬼丸發現強化的不必要,聽力到此為止,不用再繼續強化下去了。他不是天生宛如神明的齊木楠雄,也不想當下一個飽受心音折磨的麻倉葉王。


    太宰治總是最支持他的那一個人,不假思索地為悲情劇本劃出分割線。


    “百鬼丸,我們篡位吧!改變這個國家!”


    用最粗暴快速的方法掌控這個國家,熬過幹旱,改善災情!


    沒辦法,這個國家太小了。


    【多羅羅……多羅羅一直在幫我。】


    百鬼丸被“她”陽光積極的聲音感染,鼻子一酸,身體的控製力迴來,他爬起身,被自己的多羅羅抱在了懷裏,兩人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了。他的脊柱恢複後,眼眶裏掉出兩顆眼珠子,灰褐色的死物義肢沾染上灰塵,在地麵滾落了一圈……


    黑發少年的眼眶裏黑漆漆一片。


    眼睛……


    太宰治的心中一震,湧出強烈到精神振奮的情緒,“百鬼丸!”


    第十二個器官要恢複了!


    一年多的時光,他見證著百鬼丸朝著健全的正常人轉變,再無殘疾的器官!


    心眼的在百鬼丸的精神世界裏漸漸暗下,化為虛無。


    心眼關閉了。


    百鬼丸有兩個眼睛生長出來,填補了恐怖的眼眶,褐色的瞳色少了幾分灰敗,染上潤色,一年之中最炎熱的季節的陽光落在他的瞳孔裏,金橙色與褐色交織,點亮了富含生命的雙眼,為他帶來了片刻的視線空窗期。


    他的視野中一片白色,在白色的“紙張”裏,世界的繽紛色彩滲透進來。


    【好多、好多顏色……】


    【多羅羅,我看見了!我馬上就能看見你了!】


    直到此刻。


    百鬼丸才像是穿越了時空,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在十幾年後蘇醒過來。


    恍若隔世……黑暗如夢。


    晴空萬裏的古代世界印入他的眼簾。


    以及……溫柔的浴衣“少女”低著頭抱著他,跪坐在地上,棕色的發絲在微風中蓬鬆柔軟,臉頰白皙,額頭溢出細汗,嘴角勾起溫柔好看的弧度。對方沒有一處特征低於他平時對多羅羅的幻想,說不出動人的日式風情。


    “她”的右眼綁著繃帶,左眼是有蜂蜜糖漿流動的鳶色。


    “她”的脖子上和胸口、手臂上都是繃帶,在炎炎夏日特立獨行。


    隻要“她”願意笑,就會是溫柔的,隻要“她”願意撒嬌,可鹽可甜,是世界上最好的女朋友,會讓你每天都過上不同的精彩生活。


    審美觀沒有掉線的百鬼丸晃了一下神,心髒撲通直跳地去看清楚多羅羅。


    【繃帶……】


    【棕發……】


    【鳶色眸子……】


    【多羅羅好可愛,巴掌大的臉,還在對我眨眼睛,睫毛好長。】


    【等等……這個長相有那麽一丁點眼熟。】


    【多羅羅是無效化能力者?!】


    百鬼丸在太宰治的熱烈目光下,大腦當機,重見天日的瞬間遭到了重創,嚇到全身龜裂掉色。這樣的感受不亞於正常人看見夢裏的一條魚跳出來了,滑溜溜,濕潤潤地掉落在臉上,再吐了自己一臉“鹹魚味”的泥巴水。


    “青、青青青青花魚——!!!”


    “???”


    太宰治的笑容凝固。


    你在說什麽,哪裏有青花魚,他怎麽沒有……看……見……


    腦海裏中也式的猖狂大笑同時響起,太宰治的牙槽發出咯吱聲。在世界的見證下,《多羅羅》的男主角恢複了十二個器官,劇本殺青,在人生最高光的時刻迎接了與女主角的幸福he。


    齊木楠雄仰頭,神清氣爽,也不覺得太陽刺眼了。


    陽光很好,很明媚。


    【百鬼丸,高不高興,驚不驚喜,刺不刺激?沒想到你竟然認識太宰治。】


    【上輩子看太宰治的書,這輩子和他的人睡在一起。】


    【書粉的最高境界達成了。】


    【——古代篇播完。】


    至於之後?


    一個自閉少年的拯救國家夢和戀愛生活,沒什麽好播放給媽媽看的。


    他過完追劇的暑假生活,要迴去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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