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道急刹車的刺耳聲!


    開得橫衝亂撞的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 太宰治踹開車門,抓著手機從駕駛室的位置上衝下來, 黑大衣和槍支落在車裏, 沒有人敢去碰這輛港口黑手黨的車。


    他一路跑迴診所,在門口抱起了身體簌簌發抖的百鬼丸。


    “沒事了。”


    太宰治不去看那些玻璃碎渣, 和水泥地碎開的蜘蛛網, 他的手按在了百鬼丸的頭頂上, 把精神崩潰的對方壓在了自己不夠強大的懷裏。認知到現實的那一霎那, 百鬼丸絕望到了極點, 無論是誰都無法靠近他, 除了他的多羅羅。


    他垂下睫毛, 注意到百鬼丸丟失的麵具, 鳶色的眸子裏寒光乍泄。


    隨後。


    他學著電影裏安慰悲傷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摸百鬼丸順滑的頭發,想象自己懷裏是一個受到傷害的野獸, 渾身是血, 咬著牙在哭泣。


    “我不會把你丟下來了,跟我去港口黑手黨吧。”


    太宰治以為自己能拉得動對方,再不濟吃力一點, 也能把人扶上車。


    可是百鬼丸蜷縮在地上, 抓著門。


    “百鬼丸!”


    太宰治的聲音有些拔高,意識到自己急切了,他耐心的去撥開對方的手指,義肢的手指抓不住了門, 被他放到了自己的懷裏。


    在早上的時候,太宰治就明白自己不討厭百鬼丸的吻。


    如此幹淨的吻一生難尋。


    女性喜歡他年幼俊俏的皮囊,男性忌憚他惡魔般的頭腦,沒有誰會透過太宰治的身體去看靈魂的本質,他隻遇到了百鬼丸一個人,百鬼丸也隻擁有他一個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殘缺的半圓,缺一不可,遇到彼此是最大的幸運。因為太宰治找到了能用智慧保護的人,而百鬼丸的武力使得敵人無法靠近他們。


    這一次,完完全全脫離了太宰治的控製,“善良的神明大人”不知道對百鬼丸說了一些什麽話,把百鬼丸弄成了這個拒絕外界的樣子。


    太宰治猜得出一些真相。


    百鬼丸來自不知名的古老地方,再有白蘭·傑索的印證就得出真相。


    ——對方是異世界的來客。


    百鬼丸縱然出生悲慘,但是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定有著親人,對方照顧著他長大,教導著他戰鬥,手把手地為百鬼丸雕刻出最符合現實的人臉麵具。


    在目盲耳聾的情況下,百鬼丸根本不知道自己穿越了時空。


    終究,還是會知道。


    太宰治無法看到百鬼丸的淚水,沒有眼睛的少年,連流淚的資格都被剝奪了。他不願隔著百鬼丸漂亮冷漠的麵具,假惺惺的安慰對方:一切都會過去的。


    多麽虛假啊,怎麽可能輕易舍棄掉一個世界。


    多麽悲哀啊,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或者事物。


    “你”被世界拋棄了。


    “百鬼丸……”太宰治丟開他雕刻了五官的麵具,恢複的皮膚證明著在這個世界的努力是真實存在的,過去已經消失了,就剩下了未來。他希望那雙空洞的眼部會恢複冷然的灰褐色眼眸,希望鼻子會高挺,整張臉無一不完美,是上天不想完美的百鬼丸誕生而奪走了他的東西。


    百鬼丸卻無法感受到太宰治的想法,在黑暗中的身體被無法戒備的人擁抱。


    沒有冷,沒有熱,是陪伴著他的人迴來了。


    【多羅羅……】


    他的嗓子哭到啞了,舌頭消失後,人與人的交流還有多少方法?


    他恐懼著擁抱他的人是否和他想的一樣愛著自己。


    汲取一絲愛就能堅強活下去的野獸,找不到親人的愛,找不到戀人的愛,被光芒刺傷了心靈,丟盔棄甲的縮在了黑暗的角落裏拒絕去看這個世界。


    【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你根本不喜歡我,隻是同情我……】


    【你還會是我的多羅羅嗎?】


    “你想說什麽?”太宰治握住他的手,放到地上,態度明確,“寫給我,百鬼丸。”


    百鬼丸的手指抖個不停,慢慢地在地麵寫出了一個繁體漢字和符號。


    ——愛?


    日本與中國的關係源遠流長,部分漢字是相同的。


    問號,是百鬼丸能夠表達的詢問方式。


    “愛?”太宰治迷茫了,他在僅有的人生中體會過稀少的愛,但是他沒有去愛過任何一個人,對百鬼丸的喜歡就已經是絕無僅有的強烈感情了。


    【多羅羅,你愛我嗎?】


    十四歲的百鬼丸用珍貴的字眼來問他喜歡的人。


    太宰治沒有辦法否定,這個人在絕望的邊緣,笨拙地問著自己的感情。


    他心想:拒絕的話,這個人會離開我吧。


    不想。


    不要。


    這麽難懂的感情,他沒有時間再去思考了,愛與不愛這種東西就留到未來去探究吧,他隻要百鬼丸恢複過去的樣子,替他去接觸這個令人害怕的世界。


    太宰治捧起百鬼丸的臉頰,舔舐地吻著百鬼丸的唇。


    “是啊,我愛你。”


    ——這就是我能給予你的迴答。


    百鬼丸強行關閉的心眼世界,在無法感知外界的情況下,被撬開了些許縫隙。


    他“看”到灰色的靈魂火焰在燃燒,邊緣貼近自己。


    他感知到了……


    多羅羅在吻自己,這麽醜陋的自己。


    在《多羅羅》的世界之外,他又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多羅羅。


    百鬼丸想失聲痛哭,慌張地去找自己的麵具,地上到處是灰,麵具跌在不遠處,拿到了還沒有來得及戴上就被扣住了手。


    太宰治閉上了眼睛,在同樣的黑暗中去描繪對方模糊不清的臉。


    “我看到的百鬼丸不醜喲。”


    “你的靈魂,是我見過的無數人裏……最耀眼奪目的。”


    他握著百鬼丸的手在地上寫了一個表情。


    ——^_^。


    笑一笑吧,會笑的百鬼丸最好看了,把你最好看的一切都給我看吧。


    港口黑手黨本部,森鷗外看著診所的監控視頻遲遲沒有出聲。


    愛麗絲低頭畫著蠟筆畫,說道:“林太郎,這麽下去沒有問題嗎?到底是太宰把百鬼丸帶進黑暗裏,還是百鬼丸把太宰拉出黑暗呢?”


    森鷗外的手指撫摸過下唇,臉色淡漠,成年人從充滿鑽營的思緒找迴了一點溫情。


    “他有弱點就好。”


    比起無法掌控的太宰君,有感情的太宰君顯得那麽稚嫩可愛。


    “百鬼君,是能夠接受黑暗的。”


    從百鬼丸會喚他“嶽父”開始,森鷗外就發現了這個有趣的人偶少年沒有那麽一根筋,對方出乎意料的聰慧與懂事,即使知道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也願意為了太宰君接受自己,隻因為家人之間是可以被包容諒解的。


    包容黑暗的百鬼君,會比隻能活在光明和善良下的百鬼君更強大。


    “啊,對了,還要繼續給夏目老師稟報呢!”


    森鷗外豎起手指頭。


    每天都找到了聯係夏目老師的借口,太棒了!


    收到弟子電話的夏目漱石·三花貓看了一眼被扶著走遠的兩人,平靜的目光仿佛在看著兩人的未來,它找出手機,一腳掛斷電話。


    【老夫沒有感到開心!】


    【你教出的學生,小小年紀就會甜言蜜語,騙人說“我愛你”了啊!】


    這種話,怎麽能輕易說出口。


    ……


    家裏,齊木楠雄麵無表情地鬆口氣,收迴了鬥雞眼狀態的“千裏眼”。


    他吃著桌子上的咖啡布丁,感覺一點都不甜了。


    【媽媽。】


    家庭主婦的齊木久留美從廚房裏走出來,笑得猶如少女,天然的背後是她對家人的愛,“楠雄,你出去了一會兒,是不是見到了那個可憐的孩子?”


    齊木楠雄咽下咖啡布丁,淡定地在心裏跟媽媽說道。


    【見到了。】


    嗯,還差點把他弄瘋了。


    良心有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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