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位好心人, 能幫我找到多羅羅嗎?】


    百鬼丸很少對陌生人交出書籍,偶爾幾次都是再三確認對方的靈魂潔白, 沒有做過壞事, 尤其是在他連續好多天都沒有見到“多羅羅”後,那份失去重要之人的不安感圍繞著他, 他無法再失去最後一樣東西了。


    他對織田作之助的初始印象很好, 對方身材高大, 比自己高出一個頭, 白色的生命火焰相對平和的燃燒, 生命力旺盛, 不是那種病怏怏的狀態。


    是武士嗎?或者貴族?


    以百鬼丸對日本古代的粗淺印象, 能長這麽高的人肯定衣食無憂, 這類人要麽草芥人命,要麽就從亂世中體悟出了生存的不易。


    被貼上武士、貴族頭銜的織田作之助,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路人。


    他有著棕紅色的短發, 年輕的麵孔上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淡漠, 淺色係的外套搭配灰色的襯衫,屬於放入人群裏也不會有特色的外表。然而就是這麽一個沒有特色的人,靈魂的光芒對百鬼丸釋放出善意, 他站在黑發少年麵前苦惱地看著手機, 發現第三次撥過去已經被拉黑了電話號碼。


    “你的朋友……在和你吵架嗎?”


    織田作之助把書籍歸還給他,親眼見到對方極為珍視地放入浴衣裏,哪怕對方的繃帶髒了,浴衣的表層沾染上了灰塵, 這本書依舊幹淨。


    從這個少年身上,織田作之助感受到了久違的單純。


    不是那種不知世事的單純,而是流浪在城市的角落裏,依舊保持住幹淨的心性,不偷不搶,不哭不鬧,讓自己聯想到了一麵折射人性的明鏡。


    【……】


    百鬼丸已經習慣有人會對自己說話,自行理解對方在對空氣講話。


    沒有用的。


    聽不見,看不見的自己,與外界溝通的方法太少了,不是每個人都有爸爸、“多羅羅”和“漸變色魔神的人類宿主”的耐心,願意為一個眼瞎耳聾的人耗費大量的精力,去弄懂彼此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微微低頭,往織田作之助身側的方向錯身離開。


    吃完東西該迴去了。


    織田作之助沒有阻攔,行善積德就是這樣的,幫得到就順手幫,幫不到也無需內疚,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即可。


    話雖如此,織田作之助低聲道。


    “聽不見嗎……”


    耳聾之人可以理解,讓他不能理解的是黑發少年的瞳孔聚焦,他在過去當過殺手,對人的目光很敏感,對方灰褐色的雙眼始終是空茫茫一片。仿佛一無所有,又仿佛一眼看透了他的靈魂,使人為之停駐。


    接電話的那個人有一點沒有說錯——


    對方生存能力很強,不需要自己這個陌生人來操心。


    介入一個身體殘缺的人的生活,要付出的不止是善意那麽簡單,他做不到毫無準備的幫助一個人,然後置之不理,這是比漠視還要殘忍的事情。


    織田作之助想到自己幹癟的錢包,歎了一口氣:“新首領上位後,港口黑手黨底層的工資變得好低,每天隻能節約一點,一周最多吃兩頓咖喱飯。”


    他抬頭去看天空:“今天好像會下雨,忘了帶傘,那個少年沒有關係吧,這個時候應該會迴到居住的地方去……”他走向港口黑手黨,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木訥地融入底層人員之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百鬼丸迴到了診所的門口,無人問津的診所上貼著一個百鬼丸看不見的紙張,上麵寫著:“診所因為經營不善,關門倒閉了。”


    百鬼丸蹲坐在門口,雙手抱膝,把頭埋在了雙膝之間,心眼時刻看著四周。他紮起的高馬尾露出一截後頸,沒有被繃帶包紮住,少許皮膚惹人憐愛,時刻運轉的幻術為他擋去了外界的細菌感染。


    在這一點上,六道骸可謂是難得的“好人”。


    六道骸的本人被複仇者抓去了監獄裏,封印在黑暗的水牢之中,四肢不能動彈,身體被注射了麻痹神經的毒素,連輪迴之眼都被特殊的儀器進行覆蓋和壓製,每天最大的樂趣就變成了看一眼外麵的世界。


    他比百鬼丸幸運的是他是幻術師,通過契約者就能獲得外界的視野。


    換句話來說,六道骸反而是最了解百鬼丸現狀的人,一次比一次震撼於對方的生存能力。他沒有和百鬼丸這個文盲交流,卻經常透過對方的心眼去看這個世界,為這個隻有黑暗與生命火焰的世界驚歎不已。


    【kufu……fu……】


    在國外常年覆蓋積雪的一座監獄底層,深不見底的水牢裏。


    被鎖鏈束縛的藍發少年閉目,下半張臉被麵罩擋住,宛如沉睡般漂浮在水中。幻術師是一種依賴於精神力量和意誌力的職業,他從百鬼丸的身上汲取到難得可貴的生存動力,對“心眼”有了進一步的猜測和感悟,隻要他的精神力量繼續增長下去,他遲早會成為讓複仇者監獄膽寒的幻術師。


    一切沒有擊倒他的苦難,都會成為他變強的踏腳石。


    百鬼丸的例子觸動了六道骸。


    【這點要感謝他啊,超越人類……的意誌……我無法控製的契約者……】


    【不……行……還要再找一個適合長久……附身的契約者……】


    【那邊……精神感應的地方,是日本嗎?】


    【哦呀……】


    【有一個……因為……車禍失去內髒……右眼的小女孩?父母……不願意救治了嗎?kufu……人類總是重複著相似的事情……身為父母……卻拋棄兒女……】


    【可悲……而可恨……】


    這一天,六道骸在精神世界漫步,遇到了未來改名庫洛姆·髑髏的女孩。


    ——就像是百鬼丸遇到多羅羅。


    在絕望的黑暗之中,能拯救你的人就是人生最獨特的一道光。


    港口黑手黨本部,太宰治在高層占據了一個單獨的房間。他以森鷗外的學生兼立下大功的新人的身份住在這裏,起始點極高,手裏掌握著森鷗外交給他的一支遊擊隊,根本不需要和常人一樣從底層開始混。


    房間的窗簾拉上,精美的歐式牆紙上隱隱有被砸過的痕跡。


    太宰治躺在沙發上,用兩根手指捏著這個屏幕破裂的手機放在眼前,昏暗中手機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打上了一層忽明忽暗的冷光。


    屏幕上,是不再移動的紅點,停留在地圖上沒有標注的診所那裏。


    在地圖的右下角,是一個紅外體溫檢測的數字。


    36c(正常溫度)。


    隻要點開這個監視的按鈕,甚至可以開啟診所附近安裝的監控攝像頭,港口黑手黨首領喜歡待的地方怎麽會缺少這些設備。


    “……嘁。”


    太宰治不去看監控攝像頭,沒有把診所用水泥填掉已經夠給麵子了。


    留了一個居住地點,其他自己解決去吧。


    你不照樣活著嗎?


    他忽略自己聽見“多羅羅”時候濃烈的負麵情緒,顯而易見,百鬼丸不需要自己也能生存下去,他隻是充當了對方臨時的陪伴者。


    門外,港口黑手黨老成員的廣津柳浪敲了兩聲。


    “進來吧。”


    太宰治收起手機。


    “太宰先生,首領吩咐我來帶你接觸組織的成員。”


    頭發花白的廣津柳浪以尊稱說道,看上去更像是在咖啡廳裏的老紳士。


    “廣津先生,第一次見麵就說了不必用尊稱,我才剛加入港口黑手黨呢,不少事情要詢問老前輩。”太宰治在光線昏暗的地方讓人看不清楚,清爽的少年音自帶三分笑意,“不過今天沒心情去見他們,勞煩明天過來吧。”


    廣津柳浪點頭,沒有改口:“好的,請太宰先生安心休息。”


    他知道太宰治在休假,可不敢小覷這個首領帶進來的少年。對方卷入港口黑手黨首領的更替,不僅全身而退,還成為了現任首領提拔的對象,試問,有幾個十四歲的少年能夠麵不改色的做到。


    在關門的時候,廣津柳浪還是不可避免地用餘光去看了一眼裏麵。


    沙發上的太宰治已經坐起身,臉色在黑暗中陰鬱冷漠,視線望著窗簾夾縫裏的微光,僅一眼就讓閱人無數的廣津柳浪觸目心驚。


    好在沒等太宰治迴過頭,廣津柳浪已經關上門,悄悄捏了一把汗。


    現在的少年……啊。


    外麵,放晴了許多天的天空終於有了下雨的跡象,陽光都穿透不了窗簾,夾縫中的光線弱極了,一點點的在他的眼前變淡,退迴了窗戶外的世界。


    太宰治的鳶色眸子裏什麽也沒有,聽著外麵稀稀拉拉的雨聲。


    閃電驟然亮起,雷鳴聲隨之而來,夾雜著雨水的大風把遮蓋住的窗簾吹起一角。


    原來是他沒有關窗。


    “下雨了……”


    他聞到了空氣變得濕潤的氣息,微不可查地喃道。


    雨水能否洗去他心中的浮躁……


    港口黑手黨的五棟樓在雨水下洗滌,城市的景色在高空中看去,不同於陽光明媚下的繁華明亮,陰雲籠罩的城市,大雨磅礴,如同調過色的照片,褪去鮮亮的色彩之後,再璀璨的霓虹燈也無法照亮整座城市。


    百鬼丸聽不到雨水濺落的聲音,反倒是感知到了腸胃的蠕動。


    一個小時過去,他又餓了。


    不願離去的黑發少年堅持守在診所的門口,雨水從屋簷濺落,避開了他,但是大風把雨水又吹了迴來,沾濕了右腳的繃帶與鞋子。


    【……】


    【……?】


    【……餓了……】


    他的心靈世界一片安靜,隻是在饑餓後泛起輕微的波瀾。


    從雜亂的巷子深處,有隻三花貓叼著東西一路靈巧的奔跑過來,幾個跳躍,避開雨水,來到了百鬼丸的身前。它抖了抖身上沾濕後不舒服的毛發,放下咬在嘴裏的袋裝麵包,貓臉上出現了一抹人性化的無奈。


    要是有人能讀出三花貓的內心,就會聽見平時傲嬌的貓老大發出感慨。


    【老夫就沒見過讓貓來投喂人的。】


    夏目漱石這段時間一有空就來看百鬼丸,清楚對方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打破了自己旁觀者的立場,用人形去商店買來了麵包,之後突如其來的大雨打斷了他的其他想法,因為擔心那個孩子的情況,便盡快趕了迴來。


    “喵——”


    三花貓發出聲音,用某個弟子特別想摸的肉爪推了推百鬼丸。


    貓和人的設定在這一刻反了過來。


    百鬼丸的身體動了動,從膝蓋處抬起臉,緊接著沒有一點碰到靈異事件的反應,去吃三花貓送給自己的食物。


    【有動物給我吃的嗎?】


    【天之子……沒想到在討伐魔神之後還會有這樣的福利。】


    自動套入自然之子的設定,百鬼丸對世界一如既往的適應性極佳,無愧是穿越司一百名實習生裏的第一名——不會對任何設定感到奇怪。


    再神奇的劇本,百鬼丸也見過。


    期間,三花貓為了阻止他吃進塑料袋,費勁千辛萬苦,而後還負責把包裝袋給叼走,丟進翻蓋的垃圾桶裏麵。


    百鬼丸的單手抱膝,另一隻手專門留出來摸它的頭。


    三花貓:“……”


    實在不想被小輩摸,算了。


    雨越下越大,外麵的風穿過巷子和縫隙發出幽冷的唿嘯聲,三花貓沒有嫌棄地咬住百鬼丸的衣袖,往診所大門的方向拽了拽。


    【孩子,到裏麵去吧。】


    夏目漱石沒有後代,把感情傾注給了國家和這座城市。


    他覺得自己要是有一個孫子,像百鬼丸這樣固執可愛,他肯定也舍不得教訓,隻希望對方能夠盡早地品嚐到人世間的冷暖真情。


    百鬼丸沒有改變自己留在這裏的決心,三花貓的力氣比他小太多了。


    他沒有人可以對話,便對三花貓說道。


    “多……羅羅……”


    “喵?”


    “多……羅……羅……等……”


    黑發少年的世界沒有風雨,沒有寒冷,卻承受著無法形容的孤獨。


    他已經很感激這隻小動物來陪自己了。


    對方小小的一團,被撫摸的時候還會抖一抖身體,充滿靈性的生命火焰積極向上,溫暖善良,正是百鬼丸這麽多年唯一能安心的顏色。


    係統提示過他,他還有兩年的時間,兩年後劇情才會正式開始,他很慶幸自己提前碰到了“多羅羅”,縱容中途發生了什麽不知道的意外,他也一廂情願的認為“多羅羅”會在解決意外後迴來見自己。


    因為,他們是有緣的啊。


    命運把“多羅羅”送到了自己的身邊,還等著自己睜開眼去看“她”。


    百鬼丸獨特的聲音讓三花貓一僵,而後尾巴就垂了下來。


    【……你認不出你的多羅羅啊。】


    這個世界相見不識的悲哀,夏目漱石沒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會遇到,對象還是一個殘缺了眾多器官的少年,與一個為救人而殺人的徒孫。


    沒錯,森鷗外是夏目漱石的學生,太宰治是森鷗外的學生,師徒三代這麽算下去,太宰治算是和他有著一些香火緣分。


    此時夏目漱石隻想舉起紳士杖,往森鷗外的腦袋上敲過去。


    你怎麽盡帶壞小孩!


    上一個與謝野晶子被森鷗外養出心理陰影,精神崩潰,下一個太宰治被森鷗外引入黑暗,失去了唯一稱得上朋友的百鬼丸,雖然都是為了守護住自己的國家和城市,但背後犧牲的是別人啊!


    三花貓突然發出一聲“喵”叫,脫離百鬼丸的手,跳到了高處去。


    大雨掩蓋了腳步聲。


    診所門前,百鬼丸在屋簷下避不開雨水,衣服濕了大半,《完全自殺手冊》被放在他的腹部,完完整整的保護起來。他後知後覺地去捏了一下濕潤的衣袖,把紅皮的書籍取出來放入身後幹燥的地方,便不甚在意地坐在那裏。


    他安靜地“看著”下雨的世界,產生非人的特殊感覺。覆蓋在他身上的幻術,被不知不覺加強了一些,防禦雨水。


    未完成天命,百鬼丸與世隔絕,這個世界也把他藏在了安全的角落裏。


    在不遠處的老地方。


    太宰治穿著西裝和黑大衣站在那裏,時而成熟得可怕,時而瘦弱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用聰明伶俐的大腦偽裝自己,抵禦著外界的傷害。他任由大雨淋濕,右眼綁著的繃帶也被雨水浸濕,不斷的流出水痕,而他的生命火焰一直散發著赤紅的光斑,一道道罪孽把灰色的靈魂困在了裏麵。


    數百人的生命,以這樣的方式懲戒著太宰治,汙染著他的生命火焰。


    人之善惡,是存在的。


    哪邊都不在乎的人注定了被黑白兩邊一起拋棄。


    【第四次……見到這個人了。】


    百鬼丸不想見到“多羅羅”以外的人,眼球微動,把臉埋迴了膝蓋。


    【他認識多羅羅嗎……】


    【可是他看上去好壞,完全是死有餘辜的類型。】


    【好人有一千個想要作惡卻沒有作惡的理由,壞人則有一萬個不用作惡卻去作惡的借口,這個人的內心已經沒有良知了……】


    “……”


    太宰治在雨水裏看著他,百鬼丸沒有抬起頭,兩人不知道誰被割舍開來。


    雨水從太宰治的頭發裏不停的滴落。


    好似在哭。


    這樣的表情百鬼丸不知道,太宰治也不用他知道,人偶沒有視線,自己的掩蓋失去意義,可以卸下那一層層的偽裝。


    百鬼丸等了“多羅羅”半個月,絲毫沒有發現“多羅羅”就在麵前,他的“多羅羅”為他查到救治的方法,在聯係著根本不認識的人,為了獲取救治的資金和情報成為了異能特務科臥底在港口黑手黨的一道暗手。


    “呐……”


    “去診所裏住啊。”


    “你這幅被人拋棄的模樣,像流浪犬一樣……給誰看啊……”


    ……


    太宰治想要借用的人生,不是這樣的。


    他的人偶應該變成活生生的人,會哭會笑,身處於虛幻的世界邊際也想要活下去,是一個真正意義上與他完全相反的人。


    為何你非要等我。


    為何你抓住我,又把我推開來了。


    你認識的多羅羅……就算進入黑暗也不會傷害你的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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