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氣氛有點凝固。


    六道骸若有所思:“你不是叫太宰治嗎?”


    太宰治假笑:“我也覺得我是叫這個名字, 而不是他口中的名字。”


    拜百鬼丸所賜,對付中原中也的盟友懷疑他的真名了。


    好在六道骸對日語的了解不夠深入, 隻是簡單的掌握了這一門語言, 否則他就應該知道“どろろ”可以直接翻譯成“泥濘”。


    太宰治是“泥濘”嗎?


    他在被坑過的人眼中就是黑泥本泥,一個字都不可以信的騙子。假如是其他人這麽說他, 太宰治肯定不痛不癢, 任由那些話從耳邊吹過, 心裏沒準還會嘲笑一聲那些人的愚蠢, 分不清真實與虛假, 但百鬼丸能屬於那些人?


    他喜歡的人偶, 可以被自己牽著走的朋友, 好不容易用幻術恢複的……人。


    【你是這麽看待我的嗎?】


    太宰治聽見的時候迷惘了一秒, 由於百鬼丸能看穿本質的心靈力量,理智上他有點懷疑對方把他錯當成了另一個人。


    那個人叫多羅羅。


    那個人被百鬼丸全心全意的信任,還讓百鬼丸學會了如何發聲。


    活在對方心靈上的人……究竟是誰……


    太宰治忽略心底的那一根刺, 臉上取而代之的是惱怒, “百鬼丸,你不許過來,我暫時沒心情和你說話!”他表現出被百鬼丸氣到了的態度, 躲開了對方伸出來的手, 繞到六道骸的另一邊去,使得幻術一直保持生效狀態。


    出門前,他詢問過森先生,“人間失格”是否對國外的幻術有效。


    森鷗外迴答:“幻術師的本質就是操作精神力的一種特殊能力, 需要能夠感應精神力的資質,入門門檻比天生的異能力者要低一些,你隻要找到幻術師的某些‘媒介’,他們在你麵前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幻術師的數量多,與之對應的就是成氣候的幻術師沒有幾個人。


    “太宰君,你是一切超現實力量的克星,絕無僅有的終極反能力者。”


    “哇,如果我被雷電擊中會死嗎?”


    “……”


    森鷗外的臉上明晃晃地寫道:不曲解會死嗎?太宰君。


    太宰治:)。


    迴到現實,六道骸的媒介已經暴露在了太宰治的眼皮底下:三叉戟,受傷,流血,這三個條件結合就能令幻術師掌控住一個人的身體。


    六道骸的自信源於他已經掌控了百鬼丸,而太宰治沒有拒絕的餘地。


    “你們的私人矛盾,不要影響大局。”六道骸坐迴了房間裏唯一的破爛沙發上,渾然不在意環境的行為,使得他身上有一種貴族式的傲慢。


    “中原中也馬上就會過來。”


    不指望他們有多厲害,但六道骸也做好了突發情況的心理準備。


    “好。”


    太宰治沒有提到過自己怎麽找到六道骸的過程,聰明人對話越簡潔,越不會泄露過多的情報,而六道骸的兩個手下就發懵了,算得上聰明的柿本千種都臉皮抽搐了一下,沒有辦法接上兩個人的思維。


    骸大人,這兩個人靠譜嗎?


    羊組織的據點裏,中原中也收到了木村失蹤的消息,當即跳了起來,抓起那張綁匪留下的信息:恭候你多時,羊之王。


    就像是報複他一樣,對方留下了無比曲折詭異的擂缽街地圖。


    哪怕是中原中也這樣的本地居民都呆滯了。


    “這是哪個外地人畫的!”


    來自意大利的六道骸,表示你們這裏的地圖真難看,給你們更難看的版本。


    在中原中也趕到之前,太宰治與百鬼丸之間還保持著單方麵冷戰的氣氛。兩人身處於六道骸旁邊的空房間裏,太宰治怎麽也不讓百鬼丸靠近自己,一副做給外人看的生氣表情,事實上他也有點生氣,借機給百鬼丸反省的時間。


    【多羅羅……在生氣嗎?難道我念錯了她的名字?】


    百鬼丸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


    可是他覺得穿越司培訓時期的常識不會騙人,命運會指引重要的主角和配角走上劇情路線,而他身為重中之重的主角,世界意識也會照拂一二。


    【如果多羅羅有其他身世背景,父母都認識字,多羅羅應該最開始不叫多羅羅,有不是平民的姓氏……是我提前碰上了還沒有改名字的多羅羅嗎?】


    百鬼丸後悔無比。


    漫畫版的主線劇情發生在他十四歲的時候,而動畫版的劇情是發生他十六歲的時候,兩種情報混雜在他的腦海裏,幹擾了判斷。久而久之,對劇情的執著讓他忽略了自己碰到了穿越女,提前認識了多羅羅的這件事。


    他們本該兩年後相遇,順其自然的告訴彼此的名字。


    【怎麽辦?】


    【我該道歉嗎?我怎麽道歉,怎麽解釋我喚她多羅羅的事情?】


    【我現在是重度殘疾的人啊!】


    有口難言,還不如沒有舌頭的百鬼丸喪氣地低下頭,“多羅羅”潔白的生命火焰就在眼前,燃燒得不旺盛了,反而給他陰風陣陣的錯覺。


    將錯就錯的百鬼丸放棄思考問題,順從直覺地去祈禱對方理解自己。


    “多羅羅……”


    你就是我的多羅羅啊。


    “多羅羅……”


    最開始有些含糊不清的念法,逐漸變得準確起來。


    百鬼丸的聲音很好聽,純淨有力,沒有什麽黃鶯出穀那麽誇張,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口音,少年宛如一汪清泉,字裏行間都是真心實意。


    “……”


    太宰治蹲在角落裏,手指不停的在按手機,搜索“多羅羅”的意思。


    從古至今各種含義全部被搜了出來。


    其中一條最符合當下定義,多羅羅起源於《山海經》,在古代是妖怪的意思,凡是不明物體、叫不上名、似人非人的怪物都統稱為多羅羅。


    百鬼丸不是在說他肮髒,僅僅是……把他當成了不明正體的多羅羅。這個答案讓被“泥濘”刺激到的太宰治啞然,煩躁不翼而飛,大起大落的情緒恢複正常,可能在百鬼丸的心中自己就是一個隻能看見生命能量的多羅羅。


    “我在你心裏就是多羅羅嗎?”


    太宰治語氣軟和下來,對方的唿喚也變得不再那麽刺耳。


    百鬼丸固執地蹲在他的對麵,“多羅羅”不讓自己碰,自己就不碰了,但是“多羅羅”不能因為這種誤會就離開自己的心眼範圍。


    “喜歡……多羅羅……”


    無法組成一句話,那就用七零八碎的詞去訴說。


    這是日語。


    種花家的人在感情方麵是內斂保守的,不會輕易把愛說出口,可是當年自己對著動漫學習的意義不就是為了表達心意,訴說對二次元人的喜歡嗎?


    他現實中沒有的勇氣,願意在二次元裏傾盡出來。


    【我喜歡你。】


    【這一世,陪我一輩子好不好?】


    太宰治睜大了鳶色的眸子,被遮擋的右眼看不見情緒,卻一定不會是冷漠無波的。流浪在陌生的城市裏,隱藏了過去,追尋著生死邊緣的少年被另一個時時刻刻掙紮在絕望之中的少年訴說人性的美好。


    無關美醜,無關性別,這份喜歡已然超越人類固有的觀念。


    即使是瞎子也不會喜歡聲音難聽的人,即使是聾子也不會喜歡長得醜陋的人,根植在人類心底的分辨力為人與人劃分開了距離。


    所以,這是何其珍貴又難以說出口的喜歡。


    他不知道太宰治的容貌,不知道太宰治的過去,不知道太宰治是否會因為念錯了名字而責罵自己,隻是那麽反複地說道。


    “喜歡。”


    人偶對牽著自己的人,產生了眷戀。


    隔壁房間的六道骸如有所聞,側頭看向木板門沒有關上的房間。


    喜歡嗎?


    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詞。


    柿本千種問道:“骸大人,需要調查他們的身份嗎?”


    六道骸去感知在外麵被/操控的人,若有若無地笑了,“千種,有一種人的身份根本不重要,就像是我們,又像是他們……”


    利用三叉戟簽訂契約後,百鬼丸的心靈間接對他敞開了一小部分。


    人類極致的意誌力淩駕於幻術師之上。


    六道骸因他的求生執念而聯想到了自己,汙濁的世界裏總會有幾個人閃爍著人性的光輝,沒有徹底墮落,他會去救犬和千種,允許他們跟隨在自己的身邊,便不可能會討厭絕境中掙紮的百鬼丸。


    他在心裏說道:“隻是不太好控製。”


    即使是骸大人,也得思考自己能不能在失去五感的情況下戰鬥。


    嗯……會涼了的吧。


    不想被外人聽見這樣的話,太宰治迅速伸手,想去堵住對方嘴的手在半空中一僵,收了迴來,“人間失格”極有可能會消除百鬼丸身上的幻術。百鬼丸的臉上多出了一抹失落,眉心揪起,鮮活動人的表情勝過了呆板的麵具。


    “多羅羅……”


    【多羅羅不理我了。】


    天知道太宰治是怎麽從一個稱唿裏,成功解讀出百鬼丸心裏的話。


    “百鬼丸,你是複讀機嗎?”太宰治對他貧瘠的詞匯量泄氣了,多羅羅就多羅羅吧,自己沒有教導百鬼丸寫自己的名字,多少抱著“不想增加太多聯係,能丟的時候就丟掉”的念頭,他尚未做好長期陪伴一個人的心理準備。


    陪伴?多麽可怕的說法。


    自己連活著都隨意至極,怎麽可能一直陪著眼盲耳聾的百鬼丸。


    太宰治被繼而連三的“喜歡”打中,捂住耳朵,臉色糾結,仿佛被人欺負的是自己一樣,自暴自棄道。


    “求你別說了。”


    這麽羞恥的話怎能不斷說出來。


    “你不了解我。”


    我在做什麽,你都不知道,你能接受我在謀劃殺死一個人的事嗎?


    “等你的身體恢複成正常人,隨便你怎麽說行不行?”


    求求你,不要喜歡我……


    我比誰都要渾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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