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見曆史的機密不容易。


    大徹大悟也不容易。


    領悟到國家繁榮昌盛的必備條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如薰發現自己必須要行動起來,他不能坐視大秦在往後的歲月裏慢慢走上以前中華曆代中央王朝曾經走過的老路。


    那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他開始思考自己該如何行動。


    於是,就在這一年的金秋九月,蕭如薰派人把蕭振邦叫到了萬壽宮,關上宮門,父子兩個密談了一天一夜。


    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麽。


    半個月後,蕭振邦宣布建立皇家中央行政學院,與皇家中央軍事學院並立,為最高行政學府,以後所有做官的官員經過嚴格考試被選拔出來之後,必須要進入這所學院深造。


    深造不合格者不能擔任官職。


    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隻覺得這是為選拔人才做準備,內閣迅速通過,立刻派人建立,第二年就開始辦學了。


    而從當年開始,地方上所有的國立學校得到通知,開始增設政治曆史課程,教科書的內容是由蕭如薰秘密牽頭,組織一群中央官員一起編寫。


    除此之外,中央政府的官員們輪番被送入了中央行政學院迴爐重造,到永興八年,整個中央政府的官員們基本上都從行政學院裏麵迴爐重造了一遍。


    但是說真的,蕭振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這樣做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擔心官員腐化速度過快,所以要適當的警戒一番,從思想上加上一道枷鎖,讓官員不那麽容易腐化』。


    行政學院的教學內容以及地方學校給蒙童們讀的政治曆史教科書蕭振邦都看了,似乎和反腐倡廉方麵有很大關聯,卻又不完全是這方麵的內容。


    他不斷強調大一統的重要性,對曆代王朝興衰更替從相當別具一格的角度進行了描述,並且規定以後都不準更改,要一直這樣延續下去,這讓蕭振邦覺得有些奇怪。


    將這些東西放在孩子們的教科書裏,有意義嗎?有必要嗎?會不會有危險?


    但是沒人覺得這樣不好,也不敢提出。


    蕭如薰還活著,他的威望還在,沒人敢反對。


    皇帝蕭振邦對自己的父親懷有絕對的信任,他相信自己的父親不會害自己,做皇帝八年來,父親從未幹涉過任何一場政治行動和軍事行動,就這一次,在建設學校和教學課程方麵提出了強烈要求。


    蕭振邦二話不說,立刻滿足了父親的要求,任由父親操作,但是父親這樣做的原因,蕭振邦卻有些雲裏霧裏的。


    不過當時蕭振邦的心思也不在這方麵,永興六年,大秦的一支海商船隊在經過直布羅陀海峽的時候被西班牙人的船隻打劫了,蕭振邦得知以後大為震怒,立刻決定討個說法。


    結果西班牙王政府互相推諉,一點說法不給,蕭振邦失去耐心,為了宣揚大秦國威,保護大秦在海外經商的子民的安全,他毅然決定出動海軍遠征。


    他派人和熱那亞還有法蘭西方麵聯絡,熱那亞和法蘭西方麵表示願意和大秦組建聯合海軍,一起討伐西班牙,要西班牙道歉賠款。


    於是那段時間蕭振邦就在忙這件事情。


    而在此期間,蕭如薰則在搗鼓行政學院和新的課程的事情。


    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時間比孫中山更多,威望比孫中山高,處境遠比孫中山要好。


    沒有了國務的煩惱,他也可以將自己剩下的全部精力放在這個方麵。


    他要在有生之年給以後的大秦留下一筆政治遺產。


    一個堅強的核心。


    一個堅持大一統中央大政府的核心。


    一家一姓的一人皇帝是孤獨的,如果不夠聰明,很容易被人忽悠,被人奪權,權一旦被奪走了,想要拿迴來就難了。


    而皇帝不可能永遠都是聰明的。


    教育是非常得力的武器,隻要十年二十年就能看到功效和成果,蕭如薰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看到成果,但是不論如何,這都是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因為他別無選擇。


    可是未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他不可能全部知道,他也不可能提前預知未來,他隻能做到預判,預判的還極為有限。


    而這極其有限的內容,促使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促使他用生命中最後的力量完成這件事情。


    剩下的,他辦不到,也沒有時間去辦。


    隻能托付給後人,願意繼承自己的一切的後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告訴振邦。


    隻能告訴振邦一個人,任何人都不能告訴,蕭如薰自己死了以後,隻有振邦可以知道,可以記在心裏,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絕密。


    大秦永興十三年,蕭如薰生病了。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永興十三年的秋天比永興十二年的秋天還要更冷一點。


    蕭如薰忽然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手腳綿軟無力,於是他意識到自己生病了。


    很正常,這個時候患病很正常,近些年來天氣越來越冷,小冰河最嚴酷的時期正在緩緩逼近。


    不過好在大秦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北方人口正在不斷南遷,北方的糧食產量雖然逐年遞減,但是足夠養活現在北方的人口。


    北方口眾向南遷移的政策從隆武三年就開始實行了,三十餘年的努力之下,成效還是非常顯著的,所以蕭如薰並不擔心大秦的北方會出現因為糧食大量減產而造成的饑荒。


    糧食夠吃,大秦就能挺過這場嚴酷的五十年小冰期,迎來新的溫暖期。


    但是蕭如薰知道,他看不到這一幕了。


    永興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患病,雖然得到了太醫謹慎的醫治,不惜成本的用藥,但是蕭如薰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六十七歲的他已經白發蒼蒼,盡管精神很好,麵色也不錯,但是他確實已經是個老人了。


    多年辛勤工作耗盡了他的元氣。


    這場病反反複複,到十一月份,病情陡然加重了。


    蕭振邦聞訊數次入萬壽宮探病,親自給蕭如薰喂藥,噓寒問暖,叫太醫院聯席診治,然後對各省中心醫院發布詔令,要最好的醫師入京為蕭如薰看病。


    不過蕭如薰自己一直心裏有數,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壽命怕是走到頭了。


    有些時候,壽命走到頭了,縱使看上去隻是小病小災,年輕人吃點藥甚至不吃藥就能自己扛過去,但是老人辦不到。


    感覺就像是時候到了,無論怎麽用藥,無論怎麽治療,都沒有用。


    名醫治不好,人參吊不住,原因很簡單,是因為這根本也不是病,而是走到頭了。


    感受著生命力的枯竭,蕭如薰意外的發現自己很平靜。


    甚至是一種解脫的感覺。


    難以言表的解脫,輕鬆,就像是再也不用緊繃著神經的那種感覺,渾身上下一下子鬆弛了。


    長期以來,蕭如薰都覺得自己有強迫症,就是一種生命不息奮鬥不止的強迫症,感覺稍微鬆懈一點就是浪費生命,就是對不起自己的生命。


    他覺得自己成為皇帝,作為皇帝,掌握天下權柄,就應該用有限的時間做無限多的事情,而不是當一條鹹魚得過且過,得過且過當然很舒服,不用爭權奪利,不用夙興夜寐,不用兢兢業業廢寢忘食,一定很舒服。


    但是心裏很難受。


    蕭如薰是一個心安樂才能身安樂的人,而他心安樂的標準很高,高到了直到生命力枯竭的當下才能稍微喘口氣的地步。


    所以他沒有覺得不甘心什麽的,反而是一陣陣的輕鬆。


    或者我不敢懈怠,無論如何都不敢,但是死了,沒人可以怪罪我了吧?


    於是,他放鬆了。


    蕭振邦在繁忙的政務之間抽出時間,每天來陪伴蕭如薰,親自侍疾。


    不僅如此,還叫振武和盈盈一起來侍疾,叫兒女一輩的孩子們一起進宮給皇爺爺侍疾,讓皇爺爺開開心心的,覺得這樣或許會讓蕭如薰開心,然後能恢複身體的健康。


    蕭如薰不做皇帝了,但是他依然是大秦的定海神針。


    他還活著,天下穩如泰山,他的威望太高,如神明一般,哪怕他退居二線,哪怕他深居簡出一年到頭不露幾次麵,他的存在感依然無比強大。


    他所帶來的影響就是那麽大,就是那麽可怕。


    甚至於蕭振邦自己都隱隱有一種心理的安全感,覺得自己的背後坐著父親,父親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一切都不用擔心,自己可以放心施為,父親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可現在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最大的靠山不行了。


    他很著急,很擔心,不敢往更深處去想。


    所以當他看到蕭如薰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氣息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看上去更加憔悴的樣子,他無比的擔憂。


    太醫們的檢查結果很不好,藥一直在用,食療也沒有停止,但是蕭如薰的身體還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他們都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但是對此,蕭如薰卻一直都在寬慰振邦。


    “為父已經活了六十七歲了,這老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從古至今,能活到七十歲都是很罕見的事情,為父為大秦耗盡心血,能活到六十七歲,已經是上蒼垂簾,還有什麽更大的追求呢?”


    躺在病床上,蕭如薰有點費力地握著振邦的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也四十多了,不再年輕了,適當鍛煉不能少,牛乳要記得喝,雞蛋要記得吃,補品什麽的也不要忘記吃。”


    “爹爹。”


    蕭振邦隻覺得喉頭有些哽咽:“您別說這些了,您快多休息,兒子還等著您身體康複之後,再一起出去圍獵,您的箭法和槍法都那麽精準,兒子遠不如您,還指著您多教導一下孩子們呢。”


    “什麽時候都指著為父去做,你把為父當什麽了?為父老了,六十七歲了,你才是大秦的皇帝,靠山山會倒,隻有自己才最可靠,你已過不惑之年,這些疑惑,本來就不該有了。”


    蕭如薰歎了口氣:“為父已經很滿足了,為父活著的每一天,都沒有浪費,每一天都在盡自己所能做事情,沒有一天不是為了國家擔憂的,所以到如今,為父很滿足,但是,也很疲累。


    振邦,為父已經沒有更多的心力去辦更多的事情了,剩下來的事情,隻能托付給你了,大秦,隻能托付給你了。”


    蕭振邦忙說道:“父親不要這樣說,太醫們已經說了,父親的病情正在好轉,父親會好的,會長命百歲的。”


    “長什麽命百什麽歲?”


    蕭如薰忽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為父把皇位交給你不是讓你一直啃老的!你這混小子!為父都那麽勞累了,你還想讓為父吃多少苦頭?”


    蕭如薰忍不住的在振邦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振邦一陣恍惚,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迴到了小時候,被蕭如薰帶在身邊學習政務的時候。


    一念至此,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爹爹……”


    蕭如薰也沉默了一會兒。


    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開口道:“你爺爺早就走了,母親也走了,大伯二伯三伯也都走了,留下為父一人孤零零的,每每總是覺得孤寂,以前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但是這一次,感覺尤為深重,振邦,這一迴,為父是真的不行了。”


    感受到了自己的疲勞,蕭如薰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所以他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死掉之前,把必須要說告訴振邦的事情,全部告訴振邦。


    全部,全部的一切,沒有保留的告訴振邦。


    至於怎麽開口,怎麽說,十多年前,蕭如薰就想好了,一直拖到了現在,再也拖不下去了。


    永興十三年冬十二月初六上午,蕭振邦正在和內閣首輔陳龍正商議將西北部分人口轉移到西南地方安置的事情,忽然從萬壽宮來了蕭如薰身邊伺候幾十年的老太監李勝。


    “陛下,太上皇叫陛下去一趟萬壽宮。”


    “父親叫我過去?”


    蕭振邦覺得有些疑惑:“父親今日精神好轉了?”


    “……是,太上皇今日精神很好,早餐還多用了一些。”


    李勝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蕭振邦皺了皺眉頭,忽然大驚失色。


    “擺駕萬壽宮!”


    蕭振邦急匆匆的去了萬壽宮,內閣輔臣們麵色各異,有些人心中有些極為不好的猜測,比如資曆非常老的老臣陳龍正,他忽然有了非常不妙的猜測。


    但是他穩住了內閣,叫內閣閣臣繼續討論,不讓他們繼續亂猜。


    就算蕭如薰已經是太上皇了,但是如果他出了事情,對大秦來說依然有無比震撼的影響力。


    但願他不要出事。


    陳龍正默默許下心願——


    從緬甸一路走來的老人們已經沒有幾個了。


    蕭振邦來到萬壽宮的時候是臨近午膳的時候,他進入萬壽宮中,愕然看到穿著厚實玄色龍袍的蕭如薰正拿著一本書坐在飯桌邊上等他。


    飯桌上是一桌豐盛的菜肴,蕭如薰看上去氣色很好,就和一個健康的老人一樣。


    這不正常。


    蕭振邦幾乎是一路小跑過去的。


    “父親,您怎麽下床了?太醫呢?誰讓您這樣的?外麵很冷,這對您的身體不好,真的不好!”


    蕭振邦攙扶著蕭如薰想讓他上床,結果被蕭如薰一手摁住,坐在了他的邊上。


    “那麽好的天氣,不和為父一起吃頓飯嗎?為父今日胃口很好,咱們父子兩個好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蕭如薰如此要求,蕭振邦頗有些不知所措,看著蕭如薰一口一口的吃著往日裏根本沒有食欲不想去吃的東西,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


    “父親……”


    “振邦,一起吃,吃完了,為父有事情要對你說,很重要的事情。”


    蕭如薰這樣一說,蕭振邦也就拿起了筷子,隨便吃了一點,往日裏吃到嘴裏鮮美無比的佳肴現在吃起來卻味同嚼蠟,根本沒有那種感覺。


    好容易等到蕭如薰放下了筷子,宮人收走了全部的東西,連帶李勝在內,被蕭如薰全部安排離開。


    “萬壽宮之內,除了我父子二人,不準有其他人在,一應人等,全部離開,李勝,你親自帶人守住萬壽宮,誰敢進來一步,格殺勿論。”


    蕭如薰下達了這樣一個極其不正常的命令。


    白發蒼蒼的李勝立刻領命離開,不一會兒,整個萬壽宮伺候蕭如薰的宮人們全部離開了萬壽宮。


    振邦不明白蕭如薰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明白為父為什麽要這樣做,對嗎?”


    蕭如薰微笑著看著振邦。


    振邦點點頭。


    “父親,到底怎麽樣了?您到底要……要做什麽?”


    “很重要的事情,關乎到大秦的未來,兩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振邦,你知道大秦的未來嗎?”


    “未來?”


    振邦滿臉疑惑:“父親,您在說什麽?人非神明,不能知前後,我又不是六耳獼猴,怎麽能知道前後會發生的事情呢?”


    “哈哈哈,六耳獼猴算什麽,振邦啊,你要知道,你爹爹我,比六耳獼猴要厲害多了。”


    蕭如薰哈哈一笑:“你爹爹我,知道五百年以後會發生的事情呢!”


    振邦滿臉錯愕。


    “啊?”


    “對啊,爹爹知道五百年以後會發生什麽。”


    聽蕭如薰這樣說,蕭振邦真的是不明所以了。


    “爹爹,您……您還好嗎?”


    “混小子!”


    蕭如薰一巴掌拍到了蕭振邦的腦門上:“你爹是身體生病了,不是腦子生病了,記清楚了!”


    “爹……”


    蕭振邦捂著腦門,滿臉不可思議:“可您剛才說……您知道五百年以後的事情?這怎麽可能?您莫不是……”


    “莫不是瘋了?你這混小子,爹爹什麽時候糊弄過你?啊?爹爹說知道就是知道,不是爹爹天生就能知道,是因為爹爹我,就來自五百年後。”


    “…………”


    蕭振邦整一個大寫的『懵逼』二字。


    “不相信?不相信就把這本書看了。”


    蕭如薰笑道:“這是在爹爹所來自的五百年後,所知道的曾經發生的事情,和你所知道的都不太一樣,因為爹爹改變了它。”


    蕭如薰把手上的書遞給了蕭振邦,蕭振邦看了看那本書,又看了看蕭如薰,然後伸出手,將那本書抓在了手裏。


    “振邦,我是你爹爹,這毫無疑問,你是我的親生骨肉,但是我一樣來自五百年後,我出生在五百年後,因為某件事情的發生,我迴到了五百年前的前明萬曆二十年。”


    在蕭如薰的訴說下,蕭振邦極其震撼的翻開了這本蕭如薰花了六年時間寫下來的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秘辛。


    “你所熟知的現在,本不應該發生,本應該發生的事情,是你永遠都不希望它發生的,同樣,也不是爹爹願意看到的,所以,爹爹決定改變它,付出百萬人的性命之後,很幸運,爹爹改變了它,不過至今為止,每每想起當初,爹爹都會覺得,這就像是夢一般。”


    蕭振邦翻開書本,看到的所有東西,蕭如薰的文字所書寫的每一件事情,都讓他震驚不已。


    “萬曆……有四十八年?父親隻是一個寧夏總兵,沒有參與朝鮮之戰?前明也沒有被大秦取代,取代的是……遼東女真建立的國家?這……這……所以父親才會……”


    “對,正是因為這個,我要除掉這個心腹之患,所以隆武元年,我派兵剿滅了遼東建州女真,之後,將這個女真部落降服,重設奴兒幹都司。”


    “他們居然統治了中原?然後……歐羅巴紅毛夷入侵華夏?英法聯軍……八國聯軍……這……”


    兩個小時以後,蕭振邦看到了更多讓他覺得震驚的東西,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他覺得無比瘋狂。


    “工業革命……珍妮紡紗機……蒸汽機……機械工廠……鐵製的戰船,鐵製的戰車……坦克?還有連發火銃?機關槍?”


    “倭國居然……居然又敢進犯朝鮮?而且還……妄圖吞並整個華夏?他們……”


    僅僅隻是曆史事件的發生就讓振邦震撼不已了,更不要說是蕭如薰所描述的那個未來的機器世界和電器世界。


    蕭如薰摟著蕭振邦,一樁樁一件件的給他描述那個未來的世界。


    “咱們一直都在想辦法要飛上天,卻也有很多人覺得是不可能的,但是未來,咱們真的做到了,不僅可以飛上天,還能飛出這顆星球,飛上天的不僅僅是熱氣球,還有飛機,飛機不能可以用作交通工具在天上飛來飛去,還能打仗。”


    “未來打仗,就因為這些東西的出現而變得很一樣了,軍隊數量不再是決定性因素,武器更加重要一點,咱們現在的開花彈隻能打死幾個人,但是三百多年後,那顆原子彈,整整摧毀了一個城市,殺死了數十萬人啊。”


    “坦克洪流就像是鋼鐵鑄造的洪水一般,一口氣傾瀉過來,無堅不摧,勢不可擋,非人力所能敵之,而這一切,都要從蒸汽機的運用開始說起,所以之前,為父開始叫老師傅們研究蒸汽機。”


    “但是為父不是專業弄蒸汽機的,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想法,但是為父無法親手去做到,隻能讓老師傅們一點點的錢去摸索,去實現為父知道的事情。”


    “你以後辦事也是一樣,你不知道它該怎麽辦,但是你知道它辦成了是什麽樣子,比起人家連結果都不知道,你知道了結果,就能指引正確的方向,你已經料敵預先數百年,這樣的優勢,是什麽人都能擁有的嗎?”


    從中午到晚上,七八個小時過去了,這本蕭如薰費盡心血迴憶出來的書,振邦也就看了不到五分之一,但是裏麵的東西,已經讓振邦無法繼續看下去了,振邦合上書本,再看向蕭如薰的時候,眼中滿是懷疑和錯愕……


    “您是借屍還魂嗎?是因為那場火藥的大爆炸造成的嗎?”


    “也許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以為我死了,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便已經在萬曆二十年的寧夏了,已經變成蕭如薰了,但是我就是蕭如薰,我一直都沒有變過,你也是蕭如薰的兒子,從來就沒有變過。”


    “我……”


    蕭振邦覺得自己的思維有些混亂。


    “您之所以可以辦到這些事情,是因為您都知道?”


    “知道是一迴事,辦不辦得到又是另外一迴事,為父知道蒸汽機,知道飛機,知道火車,知道坦克,但是為父辦不到,因為那太超前了,不是這個時候的咱們可以辦到的,咱們的鋼鐵產量不夠,達不到那個標準。”


    蕭如薰搖了搖頭:“知道歸知道,辦不辦得到就要看自己,你可以覺得自己很有優勢,但是或許,你根本沒有那個優勢,你還沒來及發揮自己的優勢,就已經死了。”


    “這……”


    “為父多少次都在感慨,如果不是正正好好,蕭如薰是個將軍,如果隻是一個普通小兵,如果隻是一個普通百姓甚至是一個草原上的北虜,那又會是什麽樣的情況?


    如果為父變成了一個外人,變成了倭人,朝鮮人,歐羅巴人,那又會是什麽樣的情況?這一切為父都不知道,但是幸運的是,為父還是一個炎黃子孫,並且辦到了這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一切。


    寧夏之戰,朝鮮之戰,緬甸之戰,山西大同之戰,北伐之戰,為父一路走來,一路多少艱難險阻,數次幾近喪命,卻又挺了過來,建立了大秦朝,沒讓華夏子孫被女真人統治,不必經曆兩百多年以後的恥辱。”


    這樣說著,蕭如薰握住了蕭振邦的手:“為父用自己的一生讓這一切都不用再出現,這不僅是因為為父知道,更因為為父做到了,否則,你我父子倆都隻是隨波逐流的末世之人罷了。


    為父很早就想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了,但是為父覺得,這件事情告訴你,未免太過於震撼,你那時還小,為父怕你接受不了。”


    “現在也接受不了啊……爹……您……您實在……”


    振邦的表情十分精彩,一種難以形容的精彩。


    “為父知道這實在是太難為你了。”


    蕭如薰點了點頭,摟緊了振邦:“但是你更要知道,這是事實,為父從未騙過你,過去,現在,未來,都不會,這是事實,雖然已經被為父改變了一些,但是還有一些,很難說會不會再次發生。


    為父所擔心的事情,無非就是大秦會分崩離析,會喪失土地,會逐漸衰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最後,大秦要走上滿清的老路,為父不願意看到那一幕的發生,所以,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準備了這本書。


    未來會發生什麽,為父不好說,可是有了這本書,到了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或許,後世子孫不會過於手足無措,不會沒有處理問題的辦法。”


    蕭如薰叫蕭振邦緊緊握住了手裏的那本書。


    “在為父看來,留給你這些家業,留給你那麽多的錢財,甚至留給你皇位,都沒有這本書來的重要,有了這本書,你能料敵預先,還不是一般的敵人,而是整個大秦共同的敵人。”


    “共同的敵人,您……原來是這樣,您要辦學校和增設課程,是為了這個?”


    蕭振邦想起方才所看到的東西,忽然意識到了蕭如薰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是什麽,為什麽要普及教化,為什麽要增設課程,為什麽要讓官員迴爐重造,還一定要堅持陵邑政策到永遠都不準動搖。


    “沒錯,大秦最大的敵人不是外敵,以大秦現如今的國土和國力,任何外敵都休想摧毀大秦,能摧毀大秦的,隻有大秦自己,隻有大秦內部的那些蛀蟲們,那些妄圖欺上瞞下的人。


    為父如此堅持的中央集權的意義就在於此,你,還有以後的後世子孫們,都不能不去遵守這個原則,遵守了,大秦就能一直延續下去,一旦放鬆,先漢就是下場,前明也是下場,中華民國更是下場。”


    蕭振邦咽了口唾沫,覺得嗓子幹燥的厲害。


    “父親,這件事情……”


    “隻有你我父子二人知道,隻有你我父子才知道,以後,隻有你和你選擇出來的那個皇帝才知道,這本書,妥善保管,它比傳國玉璽,比天子劍,比十六寶璽更加重要。


    為父將它交給你,你妥善保存,等你臨終之際,把你選擇的繼任皇帝帶到麵前,將這本書交給他,就像為父今天把它交給你一樣,這才是大秦傳承下去的重中之重,五百年興衰更替啊。”


    蕭振邦低下頭看了看手裏的這本書,忽然感覺它有千斤重,他根本托不起來的重量。


    “爹……我……這真的是真的吧?這不是假的吧?您沒有騙我吧?”


    “混小子。”


    蕭如薰無奈的搖頭笑了:“你爹我什麽騙過你啊?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為父什麽時候騙過你?這是真的,這是為父所知道的一切,和親身經曆的事情,否則,為父多年奮鬥,多年料敵預先,是怎麽來的?這才是咱們大秦真正的傳國寶!”


    蕭振邦看著手上的那本書沉默了許久。


    “爹,您總是那麽出人意料,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拿好這本書,仔仔細細的將它看完,看透,然後,出人意料的,料敵於先的,就是你了,爹爹做不完的事情,你接著做,務必讓大秦永遠料敵於先,這樣,就算爹爹不在了,也能放心了。”


    這樣說著,蕭如薰有些疲勞的坐了下來,靠在了蕭振邦的身上,有些疲勞的喘了幾口氣。


    蕭振邦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爹,您還好嗎?我馬上叫太醫來,您等一會兒。”


    蕭振邦說著就要喊


    “別。”


    蕭如薰攔住了蕭振邦:“別喊人進來,爹還有話要對你說。”


    蕭如薰握住了蕭振邦的手。


    “振邦,爹知道,現在對你說這些事情,確實是讓你難以相信,但是這就是真的發生在爹身上的事情,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從五百年後迴到五百年前了,但是這就是真的,爹真的改變了很多東西,甚至建立了一個本來不該存在的國家。


    但是爹爹能改變一時,卻並不一定能改變全部的所有,爹爹是人,不是神,靠著一點先知先覺的本領,爹爹能把住方向,能讓大秦朝著正確的方向去走,但是除此之外的太多事情,爹爹辦不到。


    爹爹的才智不高,能力不強,沒辦法做到全部,隻能把剩下沒做完的,做不到的,托付給你,爹爹不想讓後世子孫走迴老路,不想讓他們再一次經曆那種事情,爹爹不想讓自己的心血付諸流水。


    爹爹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非常難,但是振邦,你是爹爹的兒子,一個逆天改命之人的兒子,有些事情,你逃不掉,你必須要麵對。”


    蕭振邦偏過頭看著靠在身上的蕭如薰,嘴唇有些顫抖。


    “你是我蕭如薰的兒子,大秦的皇帝,後人評價你,一定會拿你和爹做對比,爹做了那麽多事情,不說做得多好,但是做得多,什麽都做了一點,都開了頭,開頭容易啊,接下來難啊。


    爹爹知道,你不容易,你很累,你很努力的想要追上爹爹,所以,爹爹把這個留給你,你拿著它,就等於拿到了未來五百年的大勢走向,如果這還不足以讓你做出些什麽名留青史的功績……蕭振邦,你就不配做我蕭如薰的兒子!”


    蕭如薰用力地抓了抓振邦的手,卻有點鬱悶的發現自己已經提不起力氣了,腦袋漸漸變得昏昏沉沉的,身體越發的沒有力量了。


    “爹,我……我去找太醫,您……您等一下,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問您,您等一下!”


    蕭振邦想起來。


    “坐著,哪都不準去。”


    蕭如薰不讓他離開。


    “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看著您……您今天才把這個事情告訴我,我是皇帝,可是您也說了!皇帝也是人!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您說著說著就把這個東西丟給我,我……我又不是從五百年以後來的!我接受不了啊!!”


    振邦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


    委屈,傷心,害怕。


    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在父親麵前,振邦和一個孩子一樣的委屈的哭了。


    蕭如薰緩緩歎了口氣。


    “對不起,振邦,爹爹現在覺得,這話,說的有點晚了,但是,爹爹沒機會改錯了,原諒爹爹吧,振邦,這麽大一個包袱丟給你,的確,的確是難為你了,但是振邦,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這個包袱你不背,你想給誰去背?”


    “我……”


    “皇帝,沒有懦弱的權利,沒有逃避的權利,再苦,再累,再怕,你也要硬著頭皮撐到死為止,否則,國家就完了,爹爹撐了一輩子,今天才能把這個事情說給你聽,你不管接受得了接受不了,你隻能接受……”


    蕭如薰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


    “爹,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什麽五百年四百年的,這都是什麽啊!您把這個包袱丟給我就走了,我一個人,我一個人,我一個人怎麽撐得住啊?爹!你別走,你真的別走……”


    振邦好像崩潰一般的痛哭出來,雙手緊緊將蕭如薰抱住了。


    聽著他的哭聲,蕭如薰漸漸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了。


    “爹是死過一次的人,幾十年前就死了一次了,死,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爹覺得,死比活著要輕鬆多了,隻要活著,就要不停的拚,不停的創,不停的奮鬥,否則就要餓肚子,但是死了就不用了。


    死了,一了百了,多輕鬆,死了,就能去找你娘了,你娘等了我……快二十年了,振邦,爹爹給說你個好笑的事情,上輩子,爹爹到死都沒有結婚,都沒有後人,這輩子,也就你娘陪著爹。


    爹真的好累,不想再撐下去了,爹也好想你娘,好想去找她,振邦,你放我走吧,爹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那麽多年,那麽多事情,那麽多人的生死,整個國家的前途,爹真的太累了……”


    眼淚一滴一滴湧出眼眶,蕭如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爹……別走……不要走……我怕我也……我也撐不住……我……我肯定撐不住的!!”


    振邦把蕭如薰抱得更緊了一些。


    “撐不住也……也要撐……你是皇帝……你不撐……誰撐?好好教育誌高他們,他們越優秀,你就越能更早的放下擔子,隻要你一日是皇帝,你……你就一日要撐下去……”


    蕭如薰把手放在了振邦的手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爹爹要走了……你娘……你娘在等我……她在等……等我……”


    少傾,蕭如薰的手無力地垂下,摔在了床板上。


    萬壽宮裏再也沒有蕭如薰的氣息,隻剩下振邦撕心裂肺的哭嚎之聲。


    當日稍晚些時候,臨近午夜時分,大秦皇宮中的大鍾轟然敲響。


    聲音滄桑而又悠遠,沉沉的,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大秦永興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晚,大秦開國皇帝蕭如薰逝世,終年六十七歲。


    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五湖四海的每一個角落。


    受到蕭如薰恩惠的人們為此痛哭流涕,紛紛湧向了他們為蕭如薰設立的生祠當中祭奠這位給他們帶來生的希望的皇帝。


    他們祈禱蕭如薰去往極樂世界享受永遠的歡樂,並且一直都在大秦的天上保佑著大家,保佑著大秦永世不亡。


    受到蕭如薰壓迫打擊甚至被他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則放聲狂笑,他們恨蕭如薰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們用各種惡毒的詛咒詛咒他永世不得超生,詛咒他滿門死絕,恨不得大秦下一秒鍾就轟然崩塌,他們能取迴他們曾經擁有現在卻無法擁有的。


    有人真心誠意的傷心,真心誠意的痛哭,就像是失去了指路明燈和心靈的寄托一樣。


    有人表麵傷心,實則重重的鬆了一口氣,覺得壓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終於倒塌了,以後就真的有好日子可以過了。


    可是無論如何,以後的大秦,沒有蕭如薰了。


    未來會怎麽樣,他不會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會不會開花結果,還是依舊無法改變曆史的軌跡,他都不會知道了。


    蕭如薰並不害怕死亡,畢竟他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他真的是以無所謂甚至有些期待的心態迎接這一次生命的終結的。


    還有點好奇。


    這一次真正的死亡之後,會怎樣呢?


    能見到已經離開的人嗎?


    可以放下一切互訴衷腸,然後在奈何橋頭喝一碗孟婆湯,轉世重生嗎?


    他是懷揣著這樣的心態的。


    直到他在迷迷糊糊之間被人搖醒。


    “老蕭,還睡?快點起來上課去了!馬上要考試了平時分你不要了啊?不想過個好年啊?老金頭不和你開玩笑的,一次點名不到平時分可是零分,你高數還不如我,快點起來上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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