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薰從昏迷當中醒過來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候,天色昏黃,尚未黑下來。


    睜開眼睛,蕭如薰發現自己靠在一棵老樹的樹根上,身上蓋著一件單衣,麻虎就在自己眼前坐著,正在拿木棍挑動一堆篝火,火堆旁斜插著幾根木棍,木棍上插著三隻烤的焦黃的野兔。


    “虎子……”


    蕭如薰動動嘴唇,有些虛弱的喊出了聲音,麻虎立刻轉過頭,一件蕭如薰醒了,立刻麵露激動之色。


    “四郎!你終於醒了!可嚇壞我了!”


    麻虎幾步跑到蕭如薰身邊,把蕭如薰扶了起來。


    蕭如薰被扶著坐了起來,伸開手臂活動了一下,覺得身上多少有了些精神。


    “我是……昏過去了嗎?”


    麻虎點了點頭。


    “是的,四郎,你可嚇壞我了,咱們好不容易逃出來,剛到安全的地方你就吐了一口血,然後暈過去了,你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還不如立刻死了好!”


    麻虎說這就紅了眼睛。


    “別瞎說,能活著就活著,這年頭活著比死了難多了,我是因為想到那些為我而死的兄弟們,還有宋部堂,還有老首輔,我……咳咳咳咳……”


    蕭如薰一想起這些,心念一動,又咳嗽起來,麻虎趕快上前撫著蕭如薰的背部。


    “四郎,別再想了,這些不是四郎的錯,是賊人太奸詐太殘忍了!”


    “咳咳……是我的錯,是我輕敵了,是我輕敵了才讓那麽兄弟為我而死,別擔心,虎子,我會輕易死掉嗎?我還沒報仇呢!那麽多條人命,我還沒報仇……”


    蕭如薰的眼中迸出點點寒芒。


    沈一貫,沈一貫。


    你真不愧是能成為大明首輔的人物!


    “咕………………”


    還沒說幾句話,蕭如薰的肚子就叫了起來,麻虎稍微笑了一下,忙說道:“兔子烤好了,四郎,快吃點東西吧,你一天多沒吃東西了。”


    麻虎說著就拿了一隻烤兔子遞給蕭如薰,蕭如薰接過了烤兔子,又看了看麻虎。


    “你呢?你吃了嗎?”


    “吃過了,我和褚英還有徐永都吃過了,咱們輪流背著你跑了一天,沒耽誤路程。”


    “他們兩人呢?”


    “去找別的吃食了,這幾隻兔子可不夠咱們吃多久的,順便也探探路,咱們現在必須要連夜趕路了。”


    蕭如薰點了點頭,拿著散發著香氣的烤野兔,咽了口唾沫,吹了幾口氣,就開始吃了起來。


    “四郎,你說,劉先生他們留在京師那種地方,不會出事吧?”


    蕭如薰正在咀嚼的嘴巴忽然停住了,頓了一會兒,又慢慢的動了起來。


    “放心吧,我與劉先生有舊,劉先生可是聰明絕頂的人物,又有蕭大亨的信任,一定不會出事的。”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麻虎點了點頭,繼而又問道:“四郎,你為什麽會相信劉先生呢?那個時候,我是真的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那種情況下,不論相信還是不相信,你覺得我們活下來的可能很大嗎?橫豎都是死,有一點點希望在,又為何不嚐試一下?死局死局,就是必死之局,身在必死之局中,不會有比死更壞的下場了。”


    蕭如薰緩緩說道。


    “但是就算這樣,我也不太明白劉先生為什麽要冒那麽大的風險救咱們。”


    麻虎看著蕭如薰。


    “我與劉先生並沒有太多的交情,雖然是在朝鮮戰場上認識的老相識,但是和袁黃先生相比,當然沒有那麽親厚,我也萬萬沒想到他會冒那麽大的風險救我,大概,也就是如同他所說的那樣,是出於良知吧!”


    雖然說是這樣說,但是蕭如薰的心裏並不是太認同自己的話。


    在這個時候,隻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那就是要是沒有劉黃裳,自己就真的要死在京城了,根本別想著逃出來,京城城門都被封鎖了,自己不會飛也不會遁地,還怎麽逃?


    反正蕭如薰是真的想不到,這一次,在這個明顯就是衝著要自己命的死局之中硬是把自己給救下來的,居然是劉黃裳,而劉黃裳居然是沈一貫一方的人,投靠了沈一貫集團,成為此次政變的協力者。


    而就是他,居然在沈一貫和蕭大亨眼皮子底下救了自己。


    蕭如薰是真的不知道劉黃裳的動機,難不成,還真的是為了良知?


    若如此,他為何不早早出現將這個陰謀透露給自己,卻在自己走投無路之時突然出現?


    其實說起來,蕭如薰和劉黃裳真的並沒有太多的交情。


    也就是朝鮮之役的時候,大軍有兩個正式讚畫,一個是現在跟隨蕭如薰的袁黃,另一個就是留在宋應昌身邊處理大軍後勤事務的劉黃裳。


    蕭如薰和袁黃朝夕相處,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所以蕭如薰去往緬甸之後,袁黃就舍了官職來緬甸幫著蕭如薰把一窮二白的蠻荒之地發展到了如今的地步,而劉黃裳卻一直留在京城。


    和宋應昌一樣,劉黃裳也是戰後留在京城發展的有功文官之一,不過他的功勞顯然沒有蕭如薰和宋應昌那麽大,所以宋應昌升任刑部尚書之後,劉黃裳依然留在兵部,隻是從員外郎升官為了郎中。


    郎中任上他一幹就是三年,到底也沒能升遷。


    倒不是說他的能力資曆不夠,而是他的父親劉繪在做官的時候曾經得罪過朝中某些勢力,於是某些人就把這筆賬算在了劉黃裳身上,連帶著他的兄弟劉黃鼎也鬱鬱不得誌。


    也就是因為一些功勞,劉黃裳兄弟得以在京城謀生,不過也不要想做些什麽建樹了,隻能安安穩穩的熬資曆。


    在這期間,劉黃裳因為有戰爭的經驗,本身也喜好兵法,於是通過一些友人的介紹,劉黃裳認識了蕭大亨,並且通過相同的愛好和誌向,和蕭大亨成為了好友。


    一來二去,兩人混得很是熟悉,蕭大亨又是沈一貫身邊的紅人,劉黃裳也因此得到了沈一貫的青睞,於是在蕭大亨就任兵部侍郎準備接替石星的位置的時候,蕭大亨就用自己的關係把劉黃裳安排在了兵部武庫司郎中的位置上。


    劉黃裳本來是車駕司的郎中,車駕司算是兵部最沒有什麽前途的部門了,而武庫司則是一大肥差,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蕭大亨覺得這種重要的職位要交給信任的人,於是他將這個職位交給了自己最信任最欣賞的劉黃裳。


    劉黃裳當然也是盡職盡責,結果不想沒幹多長時間,就在蕭如薰帶兵抵達京城的前一天晚上,蕭大亨神神秘秘的請劉黃裳吃了一個晚飯。


    那是在蕭大亨自己家的密室裏吃的飯,蕭大亨把沈一貫要辦的事情告訴了劉黃裳。


    並且告訴劉黃裳,這是他完成從兵部郎中到兵部侍郎之間大飛躍的關鍵時期,隻要站對了隊伍,劉黃裳就能成為沈一貫麵前的紅人,從而一掃父親給他帶來的負麵印象,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蕭大亨也說自己成為兵部尚書之後,需要劉黃裳這樣有真才實學的兵部侍郎輔佐才能成事。


    蕭大亨是擺明了姿態要拉劉黃裳入夥,對他相當期待,也相當的信任,劉黃裳震驚之餘,大腦也在飛速旋轉權衡利弊。


    他答應了。


    於是蕭大亨就帶著劉黃裳一起參加了之後兩次的秘密會議,劉黃裳以蕭大亨的親信的身份知曉了整個政變的全部細節,包括沈一貫的野心和真正目的。


    縱使受到了蕭大亨的提拔和沈一貫的青睞,劉黃裳卻依然難以認可沈一貫和蕭大亨要做的事情。


    他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這樣做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他也清楚如果真的如同沈一貫所說的那樣,讓皇帝和蕭如薰成功了,一樣不見得好。


    一樣要死很多人,一樣要有很多人被誅連,包括他,可能也要受到株連。


    他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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