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貫不是平白無故就出那麽高的價碼拉攏人的。


    最重要的是,蔡國珍要沈一貫表態的同時,沈一貫也要蔡國珍表態了,因為中旨入閣就意味著“媚上”和不講規矩,在反對皇帝就是政治正確的時代,不講規矩就意味著自絕於群臣,自絕於文官。


    一旦他中旨入閣,隻能背靠皇帝麵對群臣,迎接很快就會到來的唇槍舌劍和各方麵的刁難。


    沈一貫不同,他是正大光明的內閣輔臣。


    文官固然無法直接將內閣閣臣解職,也不能強行越過皇帝強迫皇帝更改他的想法,因為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內閣閣臣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品級不高,完全由皇帝指定,這一點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皇帝在法律程序上擁有指定內閣閣臣的權力。


    皇帝下旨讓你入閣,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入閣,以前就是這樣來的。


    但是現如今,在群臣同進退的情況下,皇帝聖旨的權威已經一落千丈,內閣閣臣的選擇權也從皇帝指定到群臣選舉,皇帝的聖旨在沒有官員讚同的情況下成為中旨,在文官眼中和廢紙無二,他們完全可以不遵循。


    可是唯獨在內閣閣臣選擇的這件事情上,皇帝還就是有指定人選的權力,雖然群臣廷推上選擇人名單給皇帝,皇帝圈人決定人選,看起來群臣限製了人選,皇帝怎麽選都是大家認同的人,但是皇帝如果甩開廷推強行下旨讓你入閣,法律程序上是沒有問題的。


    廷推是規矩,甚至可以說是正當化的潛規則,但是它仍然不是法律。


    這就是非翰林身份的人進入內閣的唯一方式,在此之前,隻有張璁一個人成功,並且三度擔任首輔,給後世非翰林身份的大臣留下了寶貴的前鑒。


    但也僅此而已了,因為文官群體在嚴嵩時代慘遭分裂差點兒覆滅,吸取了教訓的他們,開始學會了內鬥歸內鬥,但是麵對皇帝必須共同進退,一步步把皇權逼入了絕境之中,一步步成就不敗金身。


    在這個過程中,任何可能成為嚴嵩的人都會被毫不猶豫的打到,任何為皇帝辦事,甚至是為皇帝說一句公道話的文官都會被打倒,都會被視作叛逆,比如王錫爵。


    這個時候大家不管你是哪個派係的,給你摁下一頂『媚上』的帽子,發動言官用車輪口水戰將你罵到精神崩潰,饒是臉皮至厚之人也承受不住這種精神汙染式的攻擊。


    要知道,在大明朝這個病態的道德社會,道德上有了瑕疵,你就完了。


    皇帝不是沒有嚐試過用中旨下令大臣入內閣,但是懾於群體的威壓,愣是沒有一個人敢於接受。


    大明朝的萬曆皇帝就處在這樣一個尷尬且絕望的境況當中,無力的掙紮著。


    而現在,這個情況似乎發生了一點轉變。


    原因就在於沈一貫個人的私心上。


    主要還是被趙誌皋的慘狀給嚇怕了。


    趙誌皋可以說是大明曆代首輔當中最悲催的幾個人之一,不是說命運不怎麽好,而是說活的悲催,活的憋屈,還不如死。


    沈一貫洞悉了張居正以來曆任首輔的處境之後,參考了嚴嵩的做法,做了一個對比,他意識到,若要站穩腳跟,成為實權首輔,成為人人都不敢招惹人人都要尊敬的可以下達有效指令的實權首輔,必須要有一個堅實的團隊。


    這個團隊以自己的意誌為最高意誌,以自己的指令為行動準則,一切以自己為中心,並且大家的利益一致,目標一致,不會輕易脫離團隊。


    趙誌皋的困境就在於他之前根本就沒有打算成為首輔,完全是時勢所迫把他給推上了首輔的位置,那個時候他已經七十多了,垂垂老矣,自己沒有什麽可靠的團隊可以配合,加上性格溫和,不喜與人爭,於是就活成了悲悲催的反麵教材。


    在大明,結局比趙誌皋悲慘的首輔有不少,夏言和嚴嵩都是,但是像趙誌皋這麽悲催的,還真沒幾個。


    這裏是大明首都,大明的政治中心,政治漩渦的中心,你一個首輔,不與人爭,那你想幹什麽?養老?


    政治本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不存在你不與人爭就沒人與你爭,他們隻會覺得你好欺負,誰都想來欺負一下,反正沒什麽後果。


    沈一貫對於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深刻的明白趙誌皋這麽悲催的原因,他早就發誓,做不成張居正也不能做趙誌皋,最差也要做個申時行!


    為此,他需要一批除了自己就沒有別的靠山,除了自己就沒有別的退路的人成為自己的同盟,幫助自己成立沈一貫內閣,對抗那些無時無刻都想左右自己意誌的文官們!


    沈一貫的野心不斷的膨脹著。


    他許諾石星,許諾宋應昌,許諾蔡國珍,然後暗中準備對楊俊民實施斬首戰術,準備對餘繼登實施釜底抽薪戰術,對徐作實施冷遇戰術,先將可以爭取到的三個部爭取到自己這邊,然後逐步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


    與此同時,必須要對言官群體進行嚴厲掌控。


    張居正就是控製了一部分言官才能在進行大刀闊斧改革的同時保持不被精神汙染戰術給弄倒,張居正死後言官複興,逐漸失去掌控,慢慢變為了黨同伐異的工具。


    此時此刻的言官早就不是當初為了公理和正義而發聲的群體了,他們現在完全是利益團體的代言人,利用在政治生活當中的特權地位,他們不分是非不辯黑白,隻遵循利益原則,成為了徹底的咬人的狗。


    沈一貫曆來和言官群體不和,所以在右都禦史徐作的麵前,他始終得不到什麽好臉色,無妨,進化過後的沈一貫已經決定要采用張居正的手段,給這隻咬人的惡犬套上口套和項圈。


    他早就決定,一旦登臨首輔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對都察院和六科給事中開刀。


    隻是眼下還不是動手的時候而已。


    共同的敵人有助於塑造一個團體,沈一貫需要這個共同的敵人來為自己拉攏人心。


    蔡國珍等人一旦上了自己的這條船,就再也別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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