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成渣渣的茶杯橫在趙誌皋和沈鯉麵前,看得兩人心驚膽戰。


    “邊關將士連飯都吃不上,還打什麽仗!站都站不起來,難怪兵敗如山倒!你們這些混帳躲在京城裏大魚大肉,卻敢叫朕的士兵饑腸轆轆!你們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嫌腦袋待在脖子上太久了不舒坦!”


    皇帝真的暴怒了,兩人嚇得一起再次跪伏於地,趙誌皋連忙解釋道:“陛下,還記得之前老臣和張位在您麵前辯論過的事情嗎?老臣主張立刻調漕運糧往大同邊關,但是張位橫加阻撓,老臣無能,沒能壓住他。”


    朱翊鈞猛然想起十幾天前張位和趙誌皋吵到自己麵前的事情,頓時一愣。


    當時趙誌皋力主將糧食運往邊關,而張位力爭不可,主張要將這批糧食運到京城外麵賑濟京畿百姓,理由是京畿百姓一旦因為饑餓而民變,將直接威脅京師,而大同那兒多少還能再撐撐,就等下一批。


    當時自己也是考慮到京畿百姓距離京城更近,萬一鬧事,怕是京城不安全,皇帝顏麵盡失,所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事情後來居然就給忘了。


    可是……


    現在迴頭想想,百姓的威脅怎麽比得上蒙古人?百姓鬧事調京師禁軍管控場麵就足夠了,還有挽迴的餘地,大不了全部送到緬甸,可是蒙古人……那是要命的啊!


    朱翊鈞在心中暗暗譴責自己糊塗的同時,也更加痛恨誤導自己的張位。


    “張位何在?”


    “陛下,老臣要參奏張位一本!”


    趙誌皋忽然這樣說道,把朱翊鈞弄愣住了。


    “國難當頭,你們還要鬥?!”


    “陛下,老臣已經年老了,時日無多,真心不是為了權位爭鬥,而正是為了這次的國事!那張位因為看著老臣年老,身居次輔之位的同時也在覬覦首輔之位,一門心思想要做出政績,得到群臣的支持,也能得到陛下的青睞,便肆意妄為!


    此番老臣本要戶部按照老臣的要求,即刻調撥糧食到大同,不去理睬張位,可是張位從中作梗,愣是要和老臣唱反調。


    可恨下麵官員,看著老臣老邁不堪用,以為張位定然是下一任首輔,來不及的討好張位,居然對老臣的命令陽奉陰違,視老臣的命令如無物,老臣無能,居然無法為陛下辦事,還請陛下斬了老臣,以泄此憤!”


    沈鯉一聽這話就瞪圓了眼睛,稍微一琢磨,更是驚訝——真看不出來,老趙好狠的心,好刁鑽的能耐,這是要致張位於死地啊!


    尋常時節皇帝要殺人是很困難的事情,但是眼下不同,蒙古寇邊,大同潰敗,群臣人人自危。


    最大的苦主朱翊鈞要殺人,誰也不敢攔,誰也不會攔,不至於連個發泄的窗口都不給,生怕皇帝發飆徹底和群臣鬧翻,那就完蛋了。


    這時候皇帝要殺誰,群臣隻會把他當作替罪羊,期待著皇帝殺了他,大家的日子就好過,即使他是內閣閣臣。


    正好,一個蘿卜一個坑,死一個,咱們就能再上一個,搞不好即使皇帝不殺,他們也要四下活動,非要幹掉一兩個閣臣騰出一兩個位置不可。


    這就叫在危機當中尋找機遇,把不利的局麵扭轉為利於自己的局麵,成熟的政客很善於這樣做,這是非常可貴的個人覺悟。


    現在趙誌皋祭出苦情牌,讓原本隻打算把張位趕走的朱翊鈞更加確定此事張位負主要責任,欺淩年邁首輔,作威作福,肆意指使下官猶如自家家奴,條條都犯皇帝的大忌諱。


    更別說張位此前曾經率領群臣逼迫皇帝立太子,又在想要做首輔的時候急於討好皇帝,腦袋一暈,居然懲治了幾個試圖騷擾皇帝的言官,兩麵不討好,搞得裏外不是人。


    要不是他沒有有力的競爭者,而朝中江西一係的文官都支持他,搞不好還真的沒有當首輔的希望。


    可是事情就壞在張位太想當首輔太喜歡權力這上麵,甚至於他喜歡結黨營私,似乎是朝著張居正靠攏,皇帝那麽敏感的人,怎麽會察覺不出來張位的野心呢?


    趙誌皋剛才又賣老賣慘,狠狠的推了一把本來已經在懸崖邊上的張位,徹底把他打入了無底深淵。


    沈鯉悄悄的看了看麵色極其不好的朱翊鈞。


    皇帝年紀還是輕了,沒經過官場的磨練,道行淺,一搞就被忽悠的不要不要的,不過趙誌皋做的也沒錯,沈鯉心裏麵也是覺得張位的確該死,為了他當首輔,他幾乎是拿整個山西的百姓來做祭品。


    哪個首輔是要靠幾百萬的百姓來做祭品才能當上的?如果有,大明朝早就完了。


    隻是如此這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著東廠錦衣衛速速拿下張位,將其革職下獄,抄家,所得家產充公,家中男女老幼一並下獄,待日後查明事實之後再做決斷!”


    盛怒之下的朱翊鈞雖然說著『日後查明事實』,但是事實就在趙誌皋的口中,就在朱翊鈞自己的心中,張位必死無疑。


    “趙誌皋,朕別的也不說了,張位,朕已經拿下了,蒙古人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別再給朕整些虛的,朕要聽切實可行的計劃,否則,你就可以迴家養老去了!”


    朱翊鈞盯著趙誌皋就像是盯著仇人,把趙誌皋給看的渾身不自在。


    “陛下,惟今之計,首先要護住根本,萬萬不能叫北虜破了平型關,需速速派遣大軍支援平型關,若是情況不妙,平型關失陷,則無論如何也要力保紫荊關不失!這些北虜的胃口不小,否則將大同劫掠一番就該北返。


    結果攻雁門關不止,居然還要攻打平型關,走俺答的老路,一看就是欲圖不軌,朝著更富庶的京畿一帶而來。


    這些北虜顯然事先就有準備,不是倉促之下的南下劫掠,老臣建議,立刻選精兵強將馳援平型關,同時分兵支援雁門關,將此二關保住,則情況尚可控製!”


    “精兵強將?朕哪裏知道什麽兵什麽將?把石星叫來!朕要親自問清楚!”


    身邊太監立刻衝了出去喊人,朱翊鈞則坐在龍椅上心急如焚。


    這下子事情可大了,真的大了!


    大同八萬駐軍,居然一觸即潰,短短幾天之內兵敗如山倒,防線如同紙糊,大同既然如此,那山西呢?那宣府呢?那薊鎮呢?


    朱翊鈞感受到了濃濃的危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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