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正的救援行動尚且不為蕭如薰所知的時候,蕭如薰正在緬北山區的軍事基地裏麵煩惱著製造米尼彈的事情。


    蕭如薰清楚的知道,以目前這個時代的處境而言,有線膛燧發槍和米尼彈裝備的火槍步兵就是他可以做到的全部了,以目前這個手工作坊式的工業體係的生產能力來說,這就是他能達到的極限,再往上就是近代化學輔助之下的機械工業時代才能辦到的事情了。


    蕭如薰再怎麽自信也不會自信到能在萬曆二十五年在大明進行一場工業革命,那是做夢,他絕對不認為自己能做到,事實上目前這個兩千多工匠和五千名士兵配置的軍事基地已經是這個時代的頂尖規模和技術水平的存在了。


    蕭如薰從歐洲搜羅了一大批的工匠和自己培養的資深鐵匠組成的生產線可以說是這個時代頂尖的手工火器生產線,他們正在製作著這個時代頂尖的火槍步兵裝備,他們可以製造出有膛線的燧發槍,雖然產量不高,但是配給親衛隊使用是絕對夠的。


    現在大部隊還是在使用廉價方便批量生產的火繩槍,鎮南軍的火繩槍在質量上也遠遠高於明軍原先使用的鳥銃,這並不難,有成熟的手工生產線就能做到,拉膛線製作燧發槍也不算難,熟練的老工匠也能做到,但是如果要製作米尼彈,那麽難度就大了去了。


    蕭如薰絕對不認為米尼彈是製作一個模具融化一塊鉛三兩下就能製作出來的,也不會認為憑著口吹箭這樣的古老武器帶來的靈感就能方便工匠們製作出米尼彈。


    如果這樣的話,歐洲士兵也不用帶著錘子上戰場敲子彈一百多年,歐洲人也不會在膛線步槍出現差不多三百年以後才折騰出了米尼彈,以至於米尼彈才使用二十年就被後裝槍給淘汰了。


    一顆米尼彈的製作背後是一整條生產線的嚴密配合,不說別的,絕對精確的尺寸就是目前老工匠們難以逾越的關卡,米尼彈的特點是在子彈尾部挖一個凹槽出來,以便於火藥燃燒的時候衝擊子彈尾部造成子彈擴張,以契合內部膛線,從而實現射擊。


    這裏麵就涉及到了槍管內徑和子彈直徑的問題,他們必須要在限定的尺寸內製造出來,這樣才能保證火藥燃燒的時候能讓鉛彈擴張到可以嵌入膛線的地步,從而實現順利的射擊,如果子彈直徑過小,那和滑膛槍就沒有區別,如果直徑過大,不怕炸膛嗎?


    那麽製造子彈就絕對不能用手工打磨,而要用模具,製造槍管也不能用手工憑感覺了,也要用模具製作了。


    一支線膛燧發槍的生產成本是一支滑膛火繩槍的三倍不止,蕭如薰算過一筆經濟賬,製作一支火繩槍的成本大概在四兩銀子左右,而製作一支線膛燧發槍的成本則在十二兩銀子以上。


    這時候的十二兩銀子意味著什麽?


    『西門慶旋用十六兩銀子買了一張黑漆歡門描金床,大紅羅圈金帳幔,寶象花揀妝,桌椅錦杌,擺設齊整』


    金瓶梅就成書於明代嘉隆萬時期,蕭如薰三年前率兵南下的時候,就聽得浙江一帶在傳聞一本不正經的書正在一些高門大戶之內秘密流行著,喚作什麽梅,想來就是金瓶梅了,這裏頭的物價都是這個時期的物價,用來做對比也很好理解。


    西門慶用十六兩銀子買了床上三件套和臥室家具一整套,不知道是用來安置金瓶梅三位裏的哪一位,但是西門大官人出手闊綽不凡,為了金屋藏嬌,這床上三件套和臥室家具想來也是高檔貨。


    一整套填滿一間女人用的屋子的高檔貨,十六兩銀子,這還是經濟發達消費水平高的東南沿海地區。


    蕭如薰一支線膛燧發槍十二兩銀子。


    等於蕭如薰現在手上的三百多支線膛燧發槍足夠讓西門大官人收藏一百套金瓶梅三女到金屋裏麵慢慢玩弄,這不是砸錢,這是燒錢,還是把來之不易的銀子扔到一千八百多度的大熔爐裏麵,扔進去就見不著影兒。


    蕭如薰這裏商稅猛收,還不用給朝廷繳納賦稅,朝廷也不收他的商稅,他還和東南亞諸國做糧食生意和軍火生意,基本上壟斷了軍火生意和糧食生意,還掌握了貿易遊戲的規則製定權,賺的盆滿缽滿。


    去年一整年,蕭如薰的緬甸鎮整整二百萬兩銀子的財政收入,那是白花花的銀子堆起來數的,蕭如薰保守估計,等歐洲商貿航線開通以後,翻個一番不成問題。


    大明每年的財政收入總額也才千萬兩銀子,這是在商稅幾乎沒有的前提下,再經過老朱蛋疼的『地方留足自用剩下的押解京師』這樣的規矩,收到朝廷手上的也就二三百萬,等於蕭如薰現在的財政收入已經可以和大明朝的國庫稱兄道弟了。


    就是這般雄厚的財力,在養水師養陸軍輕輕鬆鬆毫無壓力的情況下,線膛燧發槍的製造和米尼彈的研製依然讓蕭如薰感到吃力,一筆一筆的銀子砸進去,滿緬甸找礦山開采,不斷征召大量的人手去開采礦山,甚至於蕭如薰都起了尋個借口滅了那些部落原住民的想法,這才勉勉強強維持現狀。


    鉛彈倒不是多心疼,打變形了就撿迴來迴爐重製,消耗還不是很大,但是用目前最先進的蘇鋼法製作鋼鐵,依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蘇鋼法本質上還是灌鋼法的延續和改進,雖然比起當初的灌鋼法要高效許多,但是為了滿足軍隊的需要,鐵匠們的產量也是緊趕慢趕才能趕上要求。


    總而言之,蕭如薰的軍工基地現在維持在超負荷運轉的狀態,每個工匠和幹雜活的士兵都很累,要不是看在高俸祿的麵子上,工匠們還真不樂意,他們不止一次的讓蕭如薰多征召一點人手來,蕭如薰也在沿海等地多方招募鐵匠,但是鐵匠招募的太多容易被朝廷的耳目察覺,蕭如薰不願意冒這樣的險。


    他隻能自己出錢培養鐵匠了。


    這還不是打仗的時候,隻是蕭如薰平時對士兵的訓練要求高,每天都要開槍射擊保持速度,還要多方填補槍械的庫存以備不時之需,反正這三年,自己養一支軍隊自己治理一方水土,蕭如薰才真正的知道什麽叫做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才真正的知道什麽叫做打仗打的就是錢。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抗戰的時候中國兵人均彈藥才幾發,他這才明白北洋水師和日本人幹仗的時候為什麽有很多空包彈劣質彈甚至是裝填沙子的廢彈,現代戰爭打得都是錢,老佛爺把銀子都拿去修園子了,哪兒來的銀子做炮彈呐?


    每天看著軍隊啪啪啪啪的練習隊列射擊,蕭如薰視察他們的時候表麵上是一臉嚴肅非常正經,心裏麵卻在不斷的流血,這些都是錢啊,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這三萬五千軍隊是他用幾百萬兩銀子喂出來的精銳之師啊,他們要是不能以一當十,那真是對不起這幾百萬的銀子啊!


    想想老朱驕傲的宣稱他養兵百萬不用百姓一粒米糧,結果一百多年過去了,他的百萬兵被東南破產農民和日本浪人打成了篩子,幾十個日本浪人都能打到南京城底下,這就是他誇下海口的下場,而蕭如薰和他一對比,簡直是個苦哈哈。


    財政收入看起來多,但是一算下來,這一窮二白的蠻荒之地緬甸能走到今天這地步,還真沒幾兩銀子能給他拿去做私用。


    要修建城池吧?要修建房屋村莊吧?要修路吧?要修水利吧?要拓寬河道吧?要購買農具種子吧?要買耕牛吧?要招募工匠吧?工匠要不要銀子來養?那些征召來幹苦力的礦工也要付銀子給那些部落酋長吧?


    剩下的大頭就是養兵,陸軍需要冷兵器和火槍火炮,這些都是銀子,水師需要建造船隻保養船隻,官方商隊也要建造更大更重更能適應遠航需要的商船,軍隊的口糧需要保證吧?他手底下的官員需要俸祿吧?從城市到村莊的行政係統的維持需要投入吧?免費掃盲教育需要投資吧?


    這樣算起來,二百萬兩銀子的財政收入能有幾兩銀子落到他的嘴裏?


    他都恨不得一兩銀子掰成十份來用,這些年他吃肉都不敢大口吃,每頓飯一小碗綠葉菜一小碗肉一小碗湯和一大碗米飯,或者蒸一兩個土豆吃醬菜,要不然啃幾根玉米,苦巴巴的簡直不像個侯爺。


    好吃的東西都留給老婆孩子和老爹,給他們好吃好喝的供應著,給袁黃他們供應足夠的冰塊和豐盛的工作餐,他自己就將就著對付著,除了晚飯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飯午飯都不敢在人家麵前吃,生怕讓手底下官員知道自己的窘迫,好東西都留著招待客人裝逼用,自己私下裏連一碗冰鎮綠豆湯都不舍得喝。


    當家才知柴米油鹽貴啊!


    軍工廠那邊要銀子都是十萬兩起步,由不得他大手大腳的花銀子,這才啟用陳龍正當審計署的署長,想著開源節流,老子擅長開源你們也不能擅長不節流。


    於是揪出來三條情況輕微的小鹹魚,本來是可以一筆帶過的,但是沒想到矯枉過正,陳龍正愣是給辦成了驚天大案,小鹹魚給包裝成了大鯊魚,一頓刀子砍下去血流成河,震驚整個緬甸官場。


    這還不算,這家夥連人家市長的老婆出去買一盒一兩銀子都不到的胭脂水粉塗來增加夫妻情趣,他都要揪住人家老公問東問西,問這銀子哪兒來的,正不正規,是不是貪墨所得,還是你準備貪墨了?


    他以為胭脂水粉都是黃金做的。


    於是幹了三個月,蕭如薰就頂不住底下官員的哭鬧,讓陳龍正再操起老本行幹外交去了,但是這一鬧,還真的是肅清了整個緬甸官場,本來就如同白蓮花一般純潔的緬甸官場現在更是白的發亮,堪稱一塵不染,無形間幫蕭如薰省了好大一筆開銷。


    人頭上的開銷能省一點是一點兒,攀科技樹點科技點真的不是一般人玩的轉的,沒有政府作後盾,你一個人想搞,你自己可以辦到,但是要推廣全國形成生產力,那就是癡人說夢了,任何一項發明從發明出來到全國推廣形成生產力,沒有政府在後麵推波助瀾,可能嗎?


    蕭如薰這些年也在不斷的鼓勵那些工匠發明創新,想方設法的提高生產力,規定發明創新提高生產力或者減少消耗的可以得到一大筆銀子的獎勵,所以這些工匠也都像開了掛一樣的提出各種各樣行之有效的建議,銀子又像流水一樣往外淌。


    掙得多,花的也多,日常開銷已經是天文數字,現在又想著要製造超越時代的米尼彈,蕭如薰真的是給整得有點心力交瘁了,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搞出更多的創收點,好給攀科技樹的時候增添一點活力。


    陳龍正派快船提前遞迴來的行動報告送到蕭如薰的桌案上的時候,蕭如薰剛剛批了一筆三十萬兩銀子的日常運營費用給軍工廠,正在心疼的滴血,結果一展開行動報告,頓時被雷的外焦裏嫩。


    陳龍正真心是一個子曰詩雲版的弱化霍去病,活生生一個搗蛋鬼,到了什麽地方就非要搞出點大新聞不可!


    去一趟歐洲就引領了時代潮流,去一趟暹羅就成了大眾偶像婦女之友,去一趟菲律賓就給惹出了幾百人的人命官司,好家夥,『職帶兵大破西夷二百,聚殲之,得其首級築京觀以慰利先生在天之靈』……


    啥?利瑪竇死了?


    蕭如薰趕忙繼續看下去,這才看到是這家夥以為利瑪竇被打死了,而且還是對方先開槍,他悲憤之下下令軍隊還擊,把二百人的西班牙兵全給殺了,腦袋還給割下來築了京觀,說是要慰藉利瑪竇的在天之靈,結果利瑪竇摔了一下摔活了,原來是被賊酋的槍給嚇暈了,所以陳龍正以為他死了。


    昏迷到了船上才醒過來的利瑪竇的描述是他盡全力阻止這場械鬥的發生,但是對方軍官太不講規矩,居然對他開槍把他嚇暈,於是引發了不可挽迴的事件,他有罪,他要向蕭如薰向教皇請罪什麽的……


    蕭如薰看完整件事情的描述之後,深深的為自己外派陳龍正去搞外交這神來之筆感到無比的驕傲與自豪。


    這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送來了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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