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薰粗暴的堵住了蕭國良的嘴巴。


    “聽我說完!南洋的土著,都是一群懶惰兇狠愚蠢之輩,遇到了有敵意的,切切不可心慈手軟,武裝當地漢民,將之盡數驅逐擊殺,能占領多少島嶼土地就占據多少島嶼土地,有了足夠的資源和土地,就要大興火器和海船,更要大興教育,鼓勵生育,讓大家卯足了勁兒生孩子。


    還有就是切切不可相信佛朗機紅毛夷,其人若要開戰,切不可畏懼,盡全力應戰!若是你能按照為父說的去做,又能擊敗土著和紅毛夷,未嚐不能在南洋另立中華!建立新中華!到那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你會被後代子孫銘記!”


    老者的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就像是垂死之人見到救命稻草一般。


    “子寧,你是為父最驕傲的兒子,你學足了為父的兵法,你也有經驗,你也有韜略,你是為父最心愛的兒子,為父讓你去南洋,就是要給華夏留一點火種,切切記住,切切記住,實力不夠之時,人口不過千萬之時,不可貿然北伐,絕不可貿然北伐!你要告誡後代子孫,告誡他們,絕對不可輕易北伐!”


    “父親……這……”


    蕭國良完全跟不上自己父親的思維。


    “你會明白的,你很快就會明白的,你會明白為父為什麽要這樣做。”


    蕭如薰說完這些,便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到了外麵。


    小冰河時代的氣溫便是如此的寒冷,即使是在海南島上,也一樣可以感受到這般的寒冷。


    五十年了,歸隱瓊州整整五十年了,從北到南,從得意到失意,從滿懷希望到希望破滅,五十年了,蕭如薰本來期待著自己可以在甲申國變之前死去,也好不用為之痛苦為之心傷,可是沒曾想越是想死就越是死不了。


    將三個兒子培養成才之後,蕭如薰已經覺得自己沒什麽好活著的了,給家人找好了後路,甚至給鄉裏鄉親和願意跟隨自己的舊部們也找好了後路,他已經沒什麽可以掛念的了。


    雖然是國家拒絕了他,可他依然認為他對不起大明,對不起即將遭受到極大痛苦和夢魘的大明子民們,眼看著中原陸沉,眼看著神州淪亡,他真的做不到,他竭盡全力向為大明做些什麽,可就是這個該死的武將的身份讓他無能為力!


    大明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了他的善意,大明一次又一次的讓他失望,讓他痛苦,最後讓他絕望。


    六十歲以後,無數次的午夜夢迴,他都會夢到當年袁黃對他說過的話,如果那個時候他選擇了那條道路,那麽中華大地會不會有所不同,會不會有所改觀,這一切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中華文明能否順順利利的傳承下去而不至於斷絕?


    有些時候,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心不夠狠,恨自己不夠決絕,不夠決然,明明可以做出這樣的決斷,可他依然放棄了,為了他心中的大明情節,他放棄了一切,他一定要想方設法的拯救大明,然而,然而,武將,就是武將,這個身份拖累了他一生,拖累了大明,讓大明連最後的希望都把握不住。


    那些混帳!那些混蛋!難道非要讓滿清的屠刀殺戮一空才高興嗎?!才滿意嗎?!


    他親眼看著江南各地的富豪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而北方的難民們過的又是什麽樣的日子,那些蛀蟲掏空了大明朝,最終,他們所積累的財富全部便宜了滿清,全部被滿清拿的幹幹淨淨,人也殺得幹幹淨淨,在此之上,血色的新秩序建立起來——中華自此非中華……


    拖著那惡心的金錢鼠尾,穿著醜陋至極的衣衫,被人騎在頭上作威作福,而自己卻什麽都做不到。


    如果當初自己走上了另外一條路,這個世界,會不會有所不同?


    蕭如薰伸出自己幹枯老邁的手,虛空一握,似乎想要握住什麽,但是,卻什麽也握不住。


    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太小太小了。


    如果,如果可以再來一次,世界會不同嗎?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再來一次的話……


    蕭國良走了,帶著願意跟隨他的願意聽從他的人們一起走了,十三條大海船裝的滿滿當當,帶著中華文明的希望和火種,離開了蕭如薰的視野。


    蕭如薰不會走,他絕對不會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壤,即使這片土壤即將被異族的鐵蹄踐踏的麵目全非。


    笠年,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一,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飄洋過海,進入了孤身一人帶著一名老仆守在老宅之中的蕭如薰的耳朵裏。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大明崇禎皇帝朱由檢在京師景山上吊自殺……


    帝死前,在一藍袍上留下最後一道詔書。


    “朕自登基十七年,雖朕薄德匪躬,上幹天怒,然皆諸臣誤朕,致逆賊直逼京師,朕死,無麵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麵,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蕭如薰聽後默默無語,與淚流滿麵的老仆身著白衣,頭戴白巾,麵北而拜。


    所有沒有跟著蕭氏三子離開文昌縣的人們聚在了一起,與蕭如薰一同,身著白衣,頭戴白巾,麵北而拜。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話說著容易,做起來何其難?更遑論一國至尊,該到何種絕望境地才會上吊自殺而死。


    諸臣誤朕……


    蕭如薰覺得自己也是那誤了朱由檢的其中一人,雖然朱由檢有千般錯萬般錯,但是他到底為了自己的國家殉葬了,而自己,卻還活著。


    這不公平,明明說好了要代替蕭如薰為大明而戰的,自己卻食言了,所以,無論是自己,還是蕭如薰,都該在此時此刻,為這一切,劃下一個句號。


    所以,蕭如薰帶著自己的老仆,徒步從文昌縣一路走到了海南島的最北端,望著依稀可見的神州大陸,蕭如薰緩緩跪下,從懷裏掏出了那支趙士禎專門為他打造的手銃。


    “老山,我該走了,你呢?”


    “老爺先走一步,老仆很快就會跟上。”


    蕭如薰默默的點了點頭。


    “聽說先帝臨死前,身邊隻有一個太監跟隨著,老山,你說先帝那個時候,在想什麽?”


    老仆默然無語。


    “大抵是和我一樣,悔恨不及吧?”


    “老爺……”


    蕭如薰苦澀的笑了笑,無限留戀地望著神州大陸,他把手銃對準了自己的嘴巴,張開嘴巴,剛要把槍口塞進去,卻又拿了出來。


    “老山,你緩緩再來,我要你最後為我做一件事情。”


    “老爺請說。”


    “我死後,把我的屍體焚燒掉,骨灰埋在土壤之中,上豎一木牌,寫上『大明罪將蕭如薰死於此』。”


    “老仆遵命。”


    蕭如薰點了點頭,把槍口塞進了自己的嘴巴,手指扣上了扳機。


    五十年歲月,恍如南柯一夢,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又得到了些什麽,改變了些什麽呢?


    自己終究還是負了歲月,負了時光。


    如果……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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