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朝的規矩,官員立了功,文官加官,武將封爵,李如鬆是個白身,賞賜不難,唯一有些問題的就是他的老爹是李成梁,也是伯爵了,在這個滿朝文武都在想方設法打壓李成梁的大背景之下,若是父子都封爵,反而會助長了李成梁的聲勢,因此,朱翊鈞不是很好決斷。


    蕭如薰也不用說了,朝鮮之役第一功,為大明解決了很多大問題,不僅體現了軍事才能,還體現了一定的政治才能,是個文武雙全的帥才,是朱翊鈞一手提拔,是他手裏的王牌。


    但是之前他已經是伯爵,也是總兵,官職是無法繼續往上加了,唯有從爵位上入手,可是二十三歲就加到了侯爵,之後若是再立大功,又該如何封賞?會不會搞到封無可封的尷尬境地?


    宋應昌是文官,不用太多的考慮到封爵的問題,但是兵部左侍郎再往上就是兵部尚書,可現任兵部尚書石星並無犯錯,如何平白無故的就把宋應昌提到這個位置上,把石星趕下去?


    之前葉夢熊立下大功的時候就是如此考慮,朱翊鈞才默許了文官們批鬥葉夢熊的行為,但是宋應昌是沒有什麽錯的,批鬥他也太讓文帥們寒心了,這可如何是好呢?外放做督撫去?


    朱翊鈞的煩惱王錫爵也能體會到,蕭如薰和李如鬆再怎麽折騰也還是武將,不會折騰到朝廷大局,但是宋應昌就不同了,主帥的位置總領後勤,沒有任何差錯,為大軍進攻打下堅實的基礎,這是宋應昌的功勞,照理來說,那麽大的功勞的確要升官一級以示嘉獎,可是宋應昌已經是兵部左侍郎了,再升,那就是要石星退位讓賢了。


    純粹的文官和文帥之間的矛盾一點兒也不比文武之間的矛盾要小,自王陽明事件以來,文官和文帥之間的矛盾一直存在,無法調和,比起武將,文官們更加忌憚文帥,而且有著絕對不能讓文帥進入內閣的說辭。


    縱使如此,你也不能不賞,宋應昌如果步上了葉夢熊的後塵,那估計也會在朝野掀起一陣不小的議論風潮,文帥們會寒心,有此般誌向的文人們也會退縮,也會明哲保身,到最後可能不會有人願意出任類似的職位了,而且這樣做的話,文官們的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一些。


    王錫爵決定先試探一下。


    “陛下,老臣以為,宋應昌的事情暫且不論,蕭如薰年紀輕輕,已經是伯爵,爵位就不應當再封了,畢竟他的時日還長,還要繼續征戰,否則到最後封無可封,反倒不美,倒不如賞賜些錢財土地,然後封個京營職位,從西北苦寒之地調入京城,對於邊將而言豈不是最好的賞賜?”


    朱翊鈞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繼而開口道:“那如何加賞李如鬆呢?”


    “老臣觀李如鬆於此役大小征戰十六次,次次為先鋒,身先士卒,勇不可擋,麾下騎兵斬首總數達五千餘級,如此大的功勞,加上李如鬆的年歲的確不小了,是時候可以加一個爵位以示榮寵,而後調任遼東總兵,使之子承父業,安定遼東之心,不知陛下以為否?”


    話一說完,王錫爵便看到朱翊鈞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


    “你呀,還真是念舊護犢子啊!怎麽?被李成梁軟磨硬泡,就禁不住要保他?”


    王錫爵心神劇震,連忙跪下伏於地麵,大聲道:“陛下恕罪!陛下明鑒!老臣並無私心!並沒有和李成梁有所勾連!陛下!”


    朱翊鈞端起了茶碗,喝了口茶,而後舒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你可是真的肱骨之臣,老是跪著算怎麽迴事?行了,你過去和李成梁之間有什麽來往,朕可以不在乎,這武將在京中找靠山也不是秘密,朕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李成梁找的靠山還真是不小。”


    朱翊鈞的話越說,就叫王錫爵越是後悔。


    幹嘛要試探皇帝啊!這不是沒事找事兒嗎?!


    哎呀!!!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皇帝都把話說得那麽明確了,肯定是手裏握著什麽決定性的證據,肯定是錦衣衛或者是東廠的番子得到的情報,自己如果還要抵賴,那就純粹是找死了,皇帝肯定不會放過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承認並且認罪,讓皇帝知道自己是個老實人,會認錯,不會結黨營私。


    哪有皇帝不忌諱宰輔大臣和軍將之間相互勾連的呢?


    當初張居正權傾六部的時候,李成梁和戚繼光之流的名將都隻是他手下的一條狗,朱翊鈞為之日夜不安,最恐懼的時候,甚至害怕自己一覺醒來,張居正就穿著龍袍帶著兵馬站在自己的宮殿外麵請自己退位了,而現在,朱翊鈞覺得自己是有必要著手改一改這個情況了,不然每個大臣手下都有投效的武將,這和諸侯有什麽區別?


    文官政治對皇權最大的威脅不該是兵權的威脅,文官政治之所以在大明盛行,是因為文官不會造反,皇帝放心,但是你現在都已經發展到了武將投效文官大佬的程度,你把皇帝放在什麽位置上了?到最後皇帝對軍隊的掌控力還不如宰輔大臣對軍隊的掌控力,那可如何是好?


    趕快求饒!


    朱翊鈞看著王錫爵跪在地上求饒的樣子,心裏稍微舒服了一點兒,今天剛剛和王錫爵定下了同盟協定,所以他也不願意立刻就把王錫爵給得罪了,便起身上前扶住了王錫爵,將他從地上扶起來,輕輕撣了撣他身上的塵土,溫聲道:“朕也不是要怪你,隻是這朝中的歪風邪氣,也是時候該變變了,以往那些事情啊,都在此戰之中暴露無遺,讓朕看著都觸目驚心。


    不改不行了,不改的話,大明的江山就要亡在朕的手裏了,朕可不願做那亡國之君,到地下都沒有臉麵去見列祖列宗,所以呢,朕還是要倚重你這樣的老臣,為朕去做一些事情,這做事情,自己就要成為那個榜樣,你自己做不到,又如何能去要求別人做到呢?所以啊,王卿,有些事情,你自己要處理好。”


    朱翊鈞的話非常明確,也非常隱晦,一個髒字兒沒有,卻叫王錫爵不停的咽唾沫,他意識到,這一戰給皇帝帶來的改變有點大,皇帝似乎不打算繼續蟄伏認慫下去了,他似乎是要重整朝綱!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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